猛的打了一个哆嗦,卫燃终于醒了过来,随后他便注意到,此时自己正站在叙情书寓的门厅处。
门厅外的院子里,早已不复洪水漫天的景象,反而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那积雪之上,还隐约有几串尚未来得及被盖住的脚印。
不由的再次打了个哆嗦,卫燃只听身后储藏间的方向,正有人在鼓乐声中唱道,“怀抱琵琶别汉君,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是昭君出塞...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行头。依旧是牛津靴子搭配黑色的中山装,以及胸口兜里露出来的银制表链,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倒是还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呢子大衣,头上也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就连手上,都戴着一双柔软的羊皮手套,甚至指缝间,都还夹着一支套着鹿角烟嘴,即将燃尽的香烟。
“抽死我得了...”
卫燃骂骂咧咧的猛嘬了一口,随后揪出烟屁股弹到了楼梯下的积雪里。
脱了手套收起烟嘴,他顺便也从金属本子里取出怀炉点燃塞进了怀里。毕竟,身上这套行头虽然看着像模像样,但却实在是不怎么保暖,他更不清楚,那金属本子把自己安排这儿看门儿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又或者单纯的只是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重新带好了手套,卫燃迈步走下台阶,在这院子里一番闲逛,却发现车库里停着的并非那辆奶白色的轿车,反而是那辆曾经见过、开过的鬼子轿车。那轿车的车头一侧,甚至还有一面小小的鬼子痔疮旗。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院子里似乎重新种了一棵银杏树,显然,之前的那一株很有可能没能熬过1939年的那场洪水。
继续围着这栋小楼绕圈子,他也看到了正在忙着烧锅炉的孟大爷,以及正在厨房后门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忙着杀鸡的杨妈。
“小卫,你这转来转去的踅摸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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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煤灰一边开着玩笑问道,“小姐刚刚不是让你去把小苏妈和灿华都接回来吗?你这是不打算去了?”
“不急”
卫燃摆摆手,“我这不打算找个笤帚把车头的雪扫扫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苏妈那人,肯定等着挑我的毛病呢。”
孟大爷一边脱掉围裙一边建议道,“这雪都没停呢,你扫了也是白扫,早点出发,路上还能开慢点儿。”
“说的也是”卫燃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出发。”
“早去早回,路上慢点开。”孟大爷最后嘱咐了一番。
知道了接下来要干嘛,卫燃也就不再耽搁,坐进车子里启动引擎之后,重新点燃了一颗香烟,并且直等到这根烟抽完,这才将车子开出了小院儿。
“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年了...”
路上,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等瞅见一个卖报的报童之后,立刻降低了车速,在身上一顿翻找之后,摸出个银毫子递给对方,买了一份在后世都没听过的小报。
这报纸上说了什么倒是不重要,但报头的位置,却清楚的显示,现在是民国30年的12月1号。
民国30年是...
卫燃一番盘算,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民国30年,换成后世更为人熟知的纪年,便是1941年!
1941年的12月1号发生过啥倒是不重要,但卫燃可是清楚的知道,在这一天的一周之后,也就是12月8号(太平洋时间7号)这天,无论对于鬼子还是对于珍珠港来说,那可都是个大日子!换句话说,一周之后太平洋战争可就要爆发了。
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即便不靠本身的历史知识储备,单纯凭脑子想也知道,等到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朝鬼子一宣战,开始赌国运的鬼子绝对会对这津门的英租界动手。
坏了,坏了坏了!
想到这里,卫燃立刻提高了车速,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开到了日租界的边上,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座挨着大烟馆的小楼。
都没等他停稳车子,一手拎着琴囊,一手拎着一支二胡,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棉袍子,头上同样戴着一顶礼帽的陶灿华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仅仅只是“一夜”又或者说两年不见,曾经一脸青涩的陶灿华如今也已经是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模样。
就在卫燃看着对方暗暗愣神的时候,陶灿华也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一边放下手里的乐器一边说道,“表叔,小苏妈让我转告姑姑,说她最近染了风寒不想出门,所以就不去凑热闹。”
“行,那咱们这就回去。”
卫燃回过神儿来,轻轻踩下油门,驾驶着这辆鬼子的轿车开往了书寓的方向,同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今天问你啥了没有?”
“问了,植田那老鬼子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几样问题。”
陶灿华嗤笑了一声,“姑姑现在经营的跳舞班平时都有谁去,还有那戏班子里有没有进来新人,还说等过两天小苏妈病好了,要跟着小苏妈还有古川先生一起过去听戏呢。”
“脸倒是挺大”卫燃哼了一声,内心却愈发觉得不妙。
一路闲聊赶回了书寓,等卫燃停好了车子,那唱戏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见状,卫燃索性和陶灿华一起进入了挂着棉布帘子的储藏间。
穿过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挂着的一道道厚实的棉布帘子,这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同时体感温度也越来越暖和。
等他们二人走下最后一节台阶,也立刻看到,这地下室里似乎已经重新进行了一番装修,不但那木质的戏台挪到了那面大镜子的正前方,而且戏台前面和挨着出入口的这一侧,都还加了天鹅绒的帷幕。
此时,这戏台上正有两个穿戴着行头的伶人绕着一张桌子打斗着,但让卫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人竟然全都用红布蒙着眼睛!
“焦赞发配”
跟着下来的陶灿华低声说道,“这几个小子除了唱功差点儿算是基本练成了,他们这水平如果是在草台班子,基本上可以直接登台了。”
闻言,根本听不懂陶灿华在说什么的卫燃装模作样的点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观察着这温暖的地下室里的情况。
此时,在这戏台的另一侧,正有几个看着眼熟的小子姑娘合力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而在戏台正前方摆着的那几张沙发上,坐着的全都是熟人。
这里面有穿着一件貂皮大衣,手里夹着烟的美香,也有仍旧穿着和服的染谷夫妇,更有德国洋行的沃尔克经理,以及几个卫燃没见过的富家太太。
和上次相见,美香身上雍容的气质更加明显了一些,坐在她身旁负责剥橘子的秋实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倒是沃尔克先生和染谷由纪夫都见老了一些。
相比他们这些人,倒是在一旁负责斟茶倒水的茉莉没有什么变化。
“回来的正好,小苏妈没来?”
“小苏妈染上风寒了,这几天不愿意动弹。”陶灿华主动解释道。
“不来就不来吧”
美香漫不经心的招招手,“自己找地方坐,眼下这人也凑齐了,等看完了这一折戏,咱们就开始打麻将。灿华,到时候你捡着你新学的给大家来几段。”
“好嘞!”陶灿华自信的应了一声,接着又等卫燃在边角处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这才跟着坐下来。
偷偷瞟了一眼那几个偷偷打量自己的富家太太,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侧前方专心听戏的美香。卫燃难免暗暗琢磨着,这位依旧漂亮的表姐,怕不是真把自己当鸭儿来招待朋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