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我攒的钱都在这儿了。”
陶灿华说着,已经打开了这个能有鞋盒大的木头匣子,毫无保留的将里面装了半满的银元展示了出来。
“灿华攒了不少钱呢?”安迪说着,伸手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银元,“叮”的一声弹到半空,随后又将其接在了手里。
“我平时也没什么花头”陶灿华傻笑着咧咧嘴,“姑姑这两年给我开的工资都在这里呢。”
“小心我以后不还你了”美香开着玩笑说道。
“不还就不还”陶灿华傻里傻气的答道,“我这两年还学了不少本事呢,不亏。”
“放心吧,你姑姑不会亏了你的。”
安迪替美香做出了承诺,随后将手里那枚银元丢进了木头匣子里,“好了,灿华,下楼早点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有鸽子汤喝呢。”
“行”陶灿华干脆的应了一声,起身又走向了二楼。
“这小伙子可比表弟实诚多了”
安迪笑眯眯的调侃了一句,随后也不等卫燃说些什么,便已经打着哈欠站起身,一边往卧室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好了,你们姐弟慢慢聊吧。”
目送着安迪走进卧室,美香也跟着拎着煤油灯站起身,示意卫燃帮忙抱着桌子上的那些钱财,带着他走进了三楼的书房。
“把门关上”
美香说话间,却已经掏出了一把钥匙,走到了书房一侧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实木柜子面前,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门。等卫燃反锁了房门,美香却已经钻进了柜子里。
见状,卫燃好奇的跟着钻进去,却发现这柜子里面竟然是个宽度都不足一米,格外陡峭的木质楼梯!
这小破楼儿里到底有多少机关密道...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跟在美香身后,侧着身,踩着狭窄的楼梯,穿过一道窄小的木门爬上了阁楼。
和后世相比,此时这栋小楼因为三楼露台的存在,阁楼的面积也小了许多,而且这阁楼里没别的,全都是一口口带有铜皮包角的樟木箱子。
随意的将煤油灯放在一口箱子上,美香打开一口樟木箱子,这里面放着的,却是一顶顶不同戏剧角色的盔头,和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放这里面吧”美香打开那口小号的箱子说道。
看了眼里面摆着的金条银元以及装在一个布口袋里的珠宝首饰,卫燃神色淡然的将手里拿着的那些“借款”放了进去。
扣上这两口箱子的盖子,美香直接坐在了箱子盖上,随后掏出那支小手枪说道,“这支手枪是尚小云先生送我的。”
“那位京城名伶?”卫燃挑了挑眉毛。
“我七岁那年落了难,小苏妈带着我从奉天逃到了津门。”
美香平淡的说道,“八岁那年,我和小苏妈在梨园门口儿要饭的时候,遇到了尚小云先生。他看我可怜,赏了我五块大洋和两个银毫子,那是当时他身上带着的所有的钱。”
说到这里,美香指了指手枪握把上镶着的那两个银毫子说道,“那五块两角钱算是救了我和小苏妈两个人的命,等到后来小苏妈带着我找到个能吃饱饭的营生的时候,我们一共还剩下一块两角钱。那两角钱被我镶在了这个犀牛角握把上,另外那一块钱,镶在了另外一支小手枪的象牙握把上。”
“这是犀牛角?”卫燃诧异的看向对方捏着的那支小手枪,他还以为这是水牛角做的呢。
“这支枪也是尚小云先生赠我的”
美香叹了口气,“那时候尚先生的发妻李夫人尚且在世,不过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民国15年的时候,李夫人生了一场病,我自觉身份低贱不敢登门看望,所以托谷小姐送去了一支犀牛角聊表心意。
后来李夫人病好之后,尚先生以他夫人的名义,又托谷小姐送来了这把小手枪,当时这手枪的握把上就镶着这么两片犀牛角。
小主,
他让谷家小姐转告我说,伶人也好,歌妓也罢,只要洁身自好就不比任何人低一等。但终究是混迹于梨园风月场里,总要有个防身之物护着自己周全与清白。”
“我听传闻...”
“我一个烟花柳巷里的歌妓哪敢高攀尚先生”
往日里气场十足的美香颇为自卑的说道,“我对尚先生和李夫人从来只有崇敬感激之情,李夫人病故之后外界的那些传闻,实际上不过是那些风月小报的捕风捉影罢了,实际上自从李夫人故亡之后,为了避嫌,我和尚先生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说到这里,美香收起了那支小手枪,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问道,“秋实身上也有一支小手枪,你见过吧?”
“见过”卫燃点了点头,“那支可漂亮多了。”
“那支是小苏妈送我的礼物”
美香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在尚先生续弦之前,她一直想着撮合我和尚先生在一起,那些风言风语,也多是她放出去的。”
说完,美香反倒好奇的看着卫燃,“你怎么对这两支手枪这么有兴趣?”
“说不定哪天落魄了,把这些内部消息卖给风月小报还能换俩钱花花呢。”卫燃嬉皮笑脸的答道。
“找打”
美香哭笑不得的白了卫燃一眼,拎着油灯站起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行了,你想知道的都让你知道了,下去早点休息吧。”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样?”卫燃跟着站了起来。
“说”美香并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回应道。
“这阁楼又是怎么回事?”本就是没话找话的卫燃随口问道,目的也不过是帮着这位漂亮表姐转移一下情绪罢了。
“也是那个英国传教士留下的”
美香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这里以前是藏大烟的地方,这英租界管的严,别说大烟馆,连妓院都不让开,说起来可笑,当初把大烟卖到咱们华夏的,可不就那些英国人吗?”
“是啊,可不就它们嘛...”
卫燃自言自语般的叹了口气,跟着对方离开阁楼,又目送着她进了卧室,这才回到二楼的暗房里躺下来,点燃了今日份的最后一颗前门牌的香烟。
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卫燃冷哼了一声,无论是那位未尝有幸得见一面的尚小云先生,还是楼上的美香,这些几乎处于这个社会鄙视链最底层的伶人歌妓,可比那丁荣富之流强了太多了。
格外仔细的抽完了这最后一支香烟,卫燃在窗外自始至终都没停过的暴雨中进入了梦乡,同时也在期待着明天一早的鸽子萝卜汤,顺便,也在担忧着接下来几天,这栋楼里的所有人会不会挨饿——就像在被围困的列宁格勒里那样。
或许是联想到了之前那恐怖的饥饿回忆,又或许是睡前听美香说起的那些经历,睡梦中的卫燃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甚至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了敲锣打鼓开腔唱戏的噪音。
渐渐的,那唱戏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周身的冷意也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