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6 狗群(下)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天气不大好,风吹得很急,眼看就要下暴雨。罗彬瀚想起来这几晚他看见的月亮都是毛晕晕的,据说是刮风下雨的征兆。他打开天气软件看了一眼,懊恼地发现雷暴警报早就发布了,橙色暴雨预警,还有蓝色雷电预警。这几天他本该关注一下气象新闻的,结果就只顾着提防罗嘉扬,却对真正的天降噩运一点准备也没有。

“车里有雨伞吗?”他问罗嘉扬。后者不阴不阳地对他笑了一下,伸手指指后备箱。罗彬瀚过去打开盖子看了看,然后气得大笑起来——全是一箱箱啤酒。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笑着对罗嘉扬说,“要是雨太大,我们今晚就得住这儿了。”

他们在下雨前躲进了一家民宿,原本是还没开业的,幸而主人好说话;得到了一个设施齐全的房间过夜,还有两顿丰盛的农家菜。这些款待的价格都很公道,并没趁机狠敲一笔,于是罗彬瀚也把后备箱里的啤酒全当作谢礼搬了出来。整个下午,他们坐在民宿里喝酒聊天,时不时从敞开的大门望见外头那个暴雨如注的世界。在两片果林的夹道之间,远方湿地里的芦苇丛如一团团灰绿色的苔藓。

罗彬瀚向主人打听这片土地和农家乐项目的事,其实大多数情况他已经从投资公司的报告里知道了。他接着又问起湿地的情况。这个季节游客多吗?什么时候能看见候鸟?最近有什么新奇的消息?

民宿主人没给他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是苦笑着表示大环境实在不景气。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连今年的候鸟都来得特别少。它们不大爱去中央的水泽了,只在周边的区域栖息。

“为什么不去老地方?”罗彬瀚问,“那里有沼气?还是有野兽?”

主人很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揣测。这种关于湿地的不良传闻肯定会对周边的旅游产业造成负面影响。他声称环境保护局已经派人去看过了,根本就没什么问题,只是今年的候鸟有点神经兮兮。这又能怪谁呢?今年全球的气候都很反常。

“看来,”罗彬瀚说,“这事只能怪老天爷了。”

民宿主人赞同地骂了两句,并且指出那些工厂与大洋对面的家伙也罪过不小。罗彬瀚抬眼望着天空,雨幕之外只有一片空洞的苍灰色。

雨一直下到了天黑以后。夜里,罗彬瀚依然站在屋前眺望湿地,想找到一些值得注意的异象。但这里毕竟没有高塔和望远镜,他什么都没发现,也不想回到一个有醒着的罗嘉扬的房间,因此他继续站在那儿,思绪飞越天空,落回到梨海市的某一扇窗户前。他想象在那间屋子里坐着许多人,其中一个会是南明光,他旁边的人年纪与他相仿,说话时有股假惺惺的热情关切的味道——周妤是会这么说的,好听点也可以叫做风度翩翩。对那个岁数的人来说算是吧。

在无人目睹的夜色里,罗彬瀚脸上挂着刻薄的笑容,猜想他们是否会提到自己。很可能会的。应该说难免会的。他克制自己不去设想其中会用到的词句,直到身后的门嘎啦一响。罗嘉扬刚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明天你要开车。”罗彬瀚提醒道,指望对方自己滚回去睡觉。

“床板太硬。”罗嘉扬说,“臭死了,这破地方还想搞旅游,有哪个傻逼会来?”

他的嘴里叼着根烟,罗彬瀚不知道之前是藏在哪儿的。他估计罗嘉扬也不会愿意分享。“我看你那栋房子也不怎么样啊,”他说,“不比这儿好多少,你什么时候搬出来?”

“你想让我搬去哪儿?”

“选择很多啊。照我看,街心公园是个好地段。”

罗嘉扬脸上又露出那副阴鸷的神气来。罗彬瀚瞧着他,心里突然不再生气了。这个雨夜令他感到干渴而疲倦。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言说,“你要住到那种地方去——彻底就是活受罪,不是吗?你在那儿能得到什么?自由?权力?如果你不是有个还算特别的出身,你那些朋友会怎么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