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行,不说了。今下午有打算么?”
“还没——”
江楚话说一半,听下面一阵喧闹,扭过身俯望去,见是昭卿取了琵琶,在沈付情旁边的石凳上缓坐下,左腿翘在右腿上,露出一截倾斜相并的如雪玉腿,整个身子懒在斜抱的琵琶上。
她玉指一挑,琵琶声如十里酒香一样,让这周围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耳朵的醉熏感,宛如沉溺于华灯初上的温柔水乡。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萧也韫被日光刺得微微眯着眼,望着南昭卿削葱指在弦上拢捻,如玉珏相碰撞,又仿若云雨探访杳霭空山,“江楚,你上辈子修的什么福分?”
江楚有些愣神,没应萧也韫的话,神思全在眼中的佳人身上,玉颈与琵琶肚的优美弧线相映衬,“何人劚得一片木,三尺春冰五音足。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
他着呢喃的话语刚落,却听昭卿停了声,四指由内到外临弦琶音,待余韵在众人脑中消了尾巴,再起勾挑。沈付情在一旁听了昭卿三个音,便知道她要弹什么,十指在琴弦上与之共奏。
宛如翠鸟、游龙、垂莲、凌雪翩飞眼前。
江楚痴痴望着昭卿半阖半睁的眼眸:“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昭卿在下面抬眼望着露台上负手阖眸的江楚,随后把视线挪回琵琶上,突然一扫四弦。沈付情被她突转的这一手弄得僵住了手指,露台上的萧也韫跟黎江楚同样一皱眉,这扫出来的一音如同一把长剑撕裂了一切梦幻的美好。
昭卿圆弧着食指与拇指,在弦上不断摭分摭分,而后在弦上开始滚奏,像要直冲云霄一般,顶着每个人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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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跟萧也韫相视,仿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肃杀的寥秋,仿佛身处边疆军营,万千将士披坚执锐准备厮杀。昭卿滚着尾音,突然伸直四指,依次在弦上踢出,开始轮指。
江楚对上了昭卿的眼,发现她眉目锋冷,透过那双眸,他看到了自己从没见过的萧瑟哀愁,悲寥孤寂。耳边如千军万马开始蹄踏奔腾,旌旗幡动下,将军们的枪剑与士兵们的戈矛,在铁甲与寒锋中擦着花火,狼烟肆虐着橙红的落日,鲜血奔涌着黄沙。
沈付情顺着昭卿指尖的韵律,卡着最恰当的点弹拨几声琴弦,古琴的悠扬在这一刻为一场厮杀增添了沉重。
黎江楚不自觉掏出怀中的竹箫,萧瑟声声续断,平添肃杀凄凉。昭卿四指开始扫弦,愈扫愈快,起初如玉帛裂破,而后如战马嘶鸣,最后竟如铁甲削斩成残片。
曜日熠着书斋的琳琅树木,萧也韫却只觉得煞白惨淡。他看到了血肉横飞的沙场上,那一寸寸丢失的山河,还流淌着将士们的鲜血。
琴音、琵琶声、箫瑟渐息,他从腰间取下了长笛,清幽的哀婉绵延在整个书斋之中,仿佛那些葬身疆场的将士,被黄沙掩埋了尸体,在岁月的淡忘中,魂归故里……
乐器的声音早已经停歇,地上落满了被声声锋刃斩断的枯叶,围坐的学子各个目瞪口呆。他们是书生,在竹林卧石与泉流溪水中沐浴着千百年的知识,憧憬着皇宫里的欢歌宴饮,但他们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感受到血肉铸成的山河,直到今日。
沈付情弹到最后,手指都在颤抖,露台上的萧也韫胸膛里奔着热血,起伏不定。昭卿把琵琶竖过来,放下一直翘在右腿上的左腿,抬眼对着露台上的江楚温柔一笑,那是只对他一人的展眉一笑。
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缓走进阁楼,上了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