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经日曝,而后成云雨,复归江海溪流山泉,终一日又成杯中清韵。那先生手中这茶,泼还是没泼?”
“哈哈哈哈哈,妙哉,妙哉!”萧也韫站在一边,连声叫妙笑得开怀,没成想被杨先生那满是褶皱凹陷进去的双眼斜斜一瞥,立马把吐出去的笑声吞了回去,险些没把自己噎死还差点咬着舌头。
杨先生又把眼睛偏回来,“(轻轻点头)至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为何远道来此求学啊?”
江楚愣了一下,然后把这话掰开来捋了捋,这老先生话里可能只有“为何”与“求学”是实招。
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愿为天下止兵戈,愿为天下谋福祉,愿为天下留福音,这都是常年泡在边关的黎江楚在年少时的踌躇壮志,也许也是每个寒门学士最初的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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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不是这么答的,而只简简单单给了两个字。
“为,道。”
“道?”杨先生像是听了个新鲜,都快被白眉挤丢了的眼瞪大了些,看了眼旁边的几个先生,而后问道:“老夫倒想听听,何道?”
江楚拜道:“学生不知。”
另一先生:“(哂笑)不知?不知岂敢言道?”
“先生消气,学生所言不知,是不知杨先生所问的,为何道。”
杨先生:“(白眉一顿)愿闻其详。”
“观宇宙寰宇,星移斗转;顾山川草木,四季更迭;览尘埃蜉蝣,朝生暮死。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天道隐无名。”
萧也韫愣了愣,想以前这来学府的学生全是酸儒,怎么今儿来的是个“老庄”?
可杨先生这大儒没有丝毫生气,反倒是点着头平静道:“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他这是以“道”还“道”。
杨先生继续道:“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他以“儒”再证“道”。
江楚一拜而言:“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为治国经世,各有其道。后继亚圣大道滥觞,漱流至今,君王群臣黎民百姓,人人心中皆有己道。故学生不知,先生想问的是何道。”
杨先生三字了了:“你的道。”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沧海横流,经纶济世,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先生眼睑微颤,又看了眼身边几个先生,而后沉默了一会。他撑着桌子缓缓站起了身,用手撑着坐久酸痛的老腰,捶了两下,然后背过手转过身,透过花窗看着外面的和光同尘。
在这样一个贪腐的国家底下,他见过太多的学生,也了解过太多的学生,他们或为光耀门楣,或为功名加身,可却几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道出为天下的话语。
这是一“狂”字,但也是“仁”字。
他记得,上一次有如此底气站在他面前说这话的,还是现在那站在一旁的萧也韫。他回过头,轻轻颔首,“好……那你让老夫看看,是什么,让你说出这个‘道’。”
朝堂贪腐的奸佞逍遥天外,戍边征战的将士尸骨无还,饿殍遍野哀鸿连天。他虽年少,却有着边塞经历,看到的要比同龄人多,想到的也要比同龄人多,可这些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楚的,他也不能回去写篇三纸无驴的长篇大论。
他想了又想,看了眼萧也韫,而后突然心有所悟道:“学生请先生手中杯盏一用。”他从老先生手里接过了杯子,高高举起,忽然倾倒。杯中仅剩的水珠顺着杯壁滴落,在被斑驳的光下,在碎碎尘埃中,直直坠落。这一滴,便是天地万象森罗。
“这便是,学生看到的。”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杨先生捋着胡须,那板的比木头还直的脸居然哈哈一笑。他连连点头,看向一旁的萧也韫,后者也早已是目光灼灼。
杨先生又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江楚说道:“回去把《学府教条》认真看看。我的下堂课,不准缺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