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漱石只道:
“幸有贵人相助。”
智慧法师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她对桓漱石道:
“节哀。”
“多谢法师。”
那双如清泉般的眼中流淌着的是淡淡的忧伤,桓漱石低头,小口喝着碗里的粥,真诚地夸赞道:
“口感绵密,余韵甘甜,多谢屋檐避雨,一饭暖胃。”
智慧法师轻叹了口气,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邀请桓漱石道:
“桓施主若有兴趣,不若在庵子里再留一日,贫尼有些东西与施主一观。”
桓漱石道:
“却之不恭。”
桓漱石依旧是睡在厨房,依智慧法师的话,庵子里尼姑太多,没有空余的屋子腾出来给桓漱石。这些尼姑都是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寡妇孤女,在这世道举步维艰,走投无路下投身佛门,求得庇护,解脱心灵。
白日里桓漱石也没闲着,他包揽了尼姑庵里大大小小的事宜,智慧法师知他这是在抵债,也不拦着,由得他去。
而桓漱石与尼姑们接触一天下来,发现这些尼姑完全不是他印象里的尼姑,倒像是未曾皈依的小姐夫人,真正的尼姑似乎只有智慧法师一人。
桓漱石心里有了些想法,这想法生出时,他不忍地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口气。
用晚膳时,桓漱石发现有两个尼姑并未出现,而一整日不见人影的清心却露了面。
清心来与桓漱石问候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了,好像桓漱石是什么洪水猛兽,眼不见为净。而说要给桓漱石看东西的智慧法师亦不见踪影,桓漱石有满心疑问,可他觉得若是问出口,十分不妥。
桓漱石默默吃完了饭,洗净了所有人碗,满怀心事地在柴堆上躺下。
“桓施主,您睡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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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法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桓漱石坐起身子,提高声音回答道:
“未曾。”
“那边请桓施主移步,随贫尼一道走走。”
厨房离尼姑们的禅房并不远,转过两个廊角就到了。
意识到智慧法师将自己往何处带,桓漱石停下步子,垂目摇头,他道:
“法师,不必如此。”
可已经走到这了,距离已经够了,智慧法师亦停下来,对他道:
“桓施主,您听——”
寂静的夜,不堪入耳的声音就这样飘来,经思维放大愈发明显。
桓漱石嘴唇发白,面色不忍,道了声“失礼”,便抬步,大步流星逃向后山。直到离得那庵子远远的,桓漱石才停下来,眼眶已经湿润了。
智慧法师来到他身旁,语气平静地对他道:
“桓施主,这是一座假尼姑庵,这里面的姑娘,每月里总有几天做的都是皮肉买卖。您也许早已发现端倪,她们都不会装,她们并不知道真正的修道者该是如何的。”
桓漱石目光忧郁,他知晓。
“我今日与您说的,她们的来历,未曾欺骗于您。几个尼姑能有多少地?能种多少菜?能养活多少这些命如浮萍的可怜女子?我们逼不得已,我们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智慧法师平静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有些自嘲,更多的是对尼姑们的心疼:
“当尼姑好啊,官府不必过问,贱卖了自己,换一条活路,抱团取暖,痛苦着自在。您昨日遇见清心,她刚从恩客家回来,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带一捆柴。”
“人活一世,八苦八难,却拼了命地求生。如今这世道,没有什么盼头,却又有点期盼,等看透看破,顺其自然,只待一了百了。可是眼下您瞧,她们的笑脸,多好看,这便是贫尼的盼头。”
她朝桓漱石双手合十,虔诚道:
“桓施主,原谅我等最初对您的无礼,也恕贫尼无法消解您内心的痛苦,外表柔弱,内质刚强,苦海得生,长流若水。施主与我们一样,却又不一样。”
桓漱石双手合十,回了智慧法师一礼,他的心情约莫是悲愤的,说什么淫窟艳寺,他只看见一群顽强的女子在乱世里苦苦挣扎的求生之道。也许他能做些什么,也许他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日,桓漱石跟着清心去了她们自己开出来的地里看看,随后自己动手,忙活了三日,又理出六块小平地。期间砍柴挑水的活计,他一一揽下。
翌日天不亮,早早地将尼姑庵里的粗活做尽,又在后山寻了三株桑树苗,移植在尼姑庵后院,桓漱石便启程离开。
在之后的四年里,桓漱石回去尼姑庵三次。
第一次他给她们带去三张蚕卵,并组装了一张织机。
第二次回去,新容旧貌换,他与智慧法师谈心论道,感叹世事无常,人活不易,互励共勉。
第三次回去,门上贴了个封条,桓漱石推门进去,庵子里荒草满园,可细观,处处是她们生活过的痕迹。后院的桑树已经长高,枝叶也茂密起来,可惜再无欢声笑语,也没有一双双巧手来折下桑叶,饲养蚕虫。
桓漱石在院子里立了块碑,从厨房里找到菜刀,一笔一划刻下:
“赤子丹心,从来纯净。”
此后离去,再不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