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盘点山东

他放开了景娥站起身来,在院中踱了两步,把脚下的枯叶踩得咯吱咯吱响:“当然了,各郡的官吏不会立即从心里接受对山东的不同律法处置,少数郡守郡丞可能一直期待朝堂上能给予他们一定的自主权,但大多数郡官作为老秦人早就习惯了秦律,在自己的郡县内改变原有秦律会让他们害怕和谨慎,给了他们权力他们也会很小心,所以无法立即见到平抑山东百姓怨怼的效果。只是在我看来,变化可以缓缓地进行,但只要朝堂上放出风声要区别对待关中与山东,民众就会有所期待,山东六国故族的煽动力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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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转过身来对着也已站起身来的景娥:“既然乱了,我就想让它彻底乱一乱,把所有有异心的人都鼓动起来,彻底解决天下一统后被始皇帝所压制住的心怀不满之人。”

“但是,”他挺拔的小身躯一塌,“可我不知道这样会在秦人当中产生什么样的想法。我是皇帝,我说的话就是诏制,大臣们即使心存不满也不敢激烈表露,因此反而使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我这小童子的小肩头上了。我最担心的是关中人曾经把天下一统当作自己的骄傲,而会把放弃山东的本陛下,当作秦人中的罪人。罪人这种名声对我来说无所谓,可会不会因此造成关中的动乱,就让我心里很虚了。”

景娥慢慢走上前,绕到胡亥身后抱住了他:“郎君有此魄力,也一定有镇制关中的手段。”

她转到胡亥身前,拉着他的双手,两人一起又坐了下来。“山东乱,能给郎君造成威胁的也就是楚国人。前两年薜荔还在阿父身边未至咸阳时,也听过阿父与东阳宁君分析天下之势。当时宁君就说过,韩最先亡于秦是因韩国一直在被秦削弱,即便复国也非秦的对手。魏虽有武卒的旧名声,可亡国前也已衰弱不堪。齐燕两国距离秦最远,以当今形势联手伐秦也只是应个景,中间隔着韩魏赵楚,又何必亲自长途攻伐关中?说到底,这两国的故族内心中还是苟安的思维。”

“赵国武力强,宁君相对看好一些,可宁君当时无法预知如今代国自立的情况,既然赵国的地域给分走了一半,除非出一个真正有能力的新王或强臣,以薜荔看,数郡之地要与秦真正抗衡还是力有不逮的。”景娥看着胡亥认真倾听的样子,觉得自己的郎君说女人可以干政显然不是玩笑或者客套话。

虽然心中仍有点小惴惴,但她仍继续说了下去:“对于楚国,宁君的评价是,地域大、户数多、与秦的距离从近到远比较广阔,最重要的是,楚国人对秦的仇视更多一些。当年秦灭楚国时动用了六十万卒,也是因为地域和抗秦心态的问题。从现下山东的态势看,宁君所论,除了代国这个异数,其他都料准了。薜荔一介女流,还真没有宣太后的心机和才能,所以对郎君军政大事的助力很有限。”

胡亥严肃的摇头:“我的小皇后以前既然就关注过政事,比如偷听父辈的交谈,”他脸色一变浮起一片坏坏的笑,“从你不听你父安排嫁入秦嘉之门,也证明你有很独立的思想。既然本皇帝不怕小皇后干政,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会干政,那把你的想法说说又有什么要紧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不要单单转述他人的判断。”

看到胡亥依旧坚持,景娥稳了稳心神。虽然无论是在家偷听景驹和别人谈论政事,还是在芳椒堂偶尔参与景曲的间谍秘闻,她都不可能参与其中,但不等于她没有自己的看法。

景娥很聪明,也会思考判断。她会对一件事情产生自己的结论,然后就静待事情的结果,然后与自己的结论进行比较。自己判断对了,那就是思维方式对了;自己判断错了,那就丢开这种判断方式。作为一个女性,又是孩童年纪,无论是景驹、宁君还是景曲,都不会把她太当回事,她就算想要请教似乎也没合适的理由,所以她只能不断调整自己的判断思维模式。

几年下来,以她的聪慧,多数事情她已经能够准确的得出结论。因此郎君现在要她“干政”,她也比较有能帮得上郎君的小自信了。

“在薜荔看来,郎君会主要面对楚国故族反秦的力量,陈胜王因闾左而先天不足,无法获得楚国世族的支持。吾父虽王族,然已与秦嘉、宁君等立国。宁君出身尚可,秦嘉既为豪客必难与项梁同殿为臣。郎君也说项氏若觉得吾父难于控制的话,不若另立新王。不论是项氏拥立吾父还是另立新王,既为世代兵家,非揭竿而起者,项氏军战力定然强大。楚地广大,除项氏外还会有其他人兴起,燕赵齐魏韩的世族中也会有人想要依附于楚复立故国,已经立国如齐、燕在这个时候也会为楚地强者提供后援。郎君想要闭锁关隘避敌锋芒,薜荔也觉得是稳妥之策。否则若秦军不敌项氏军,兵败如山倾,则秦想要守关也难了,因为军心低落战意就不足。即便秦军击败项氏,仍要面对楚地四起烽烟,兵疲师老时,依旧会败。”

看着景娥分析山东局势时一本正经的样子,胡亥觉得这个秀丽的面庞加上睿智的风采,简直是越来越迷人了。尤其景娥支持自己的想法,让胡亥颇有被人理解的如释重负感。

“至于郎君担心收兵入关坚守,会遇到老秦臣的反对,还会引发关中老秦人的荣光破灭而生异心,薜荔倒是觉得郎君多虑了。”

景娥看到胡亥眼中赞赏的笑意,脸上微微一红,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对于大臣的反对,知道郎君的三公九卿们,自然也知道山东的现状。山东乱至此时,大秦的官吏无法专心施政,推行郎君新法;用兵时间久而不定,必将导致粮秣辎重不足;军卒战场消耗如靠征召解决会导致关中国力衰退;还有一点最为重要,郎君是皇帝,大臣们再有多大的反对,也不能对皇帝的诏令起异心,秦律已经足以压制。而那些不知道郎君并非昏君的臣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小主,

咱们的胡亥虽然已经坐稳皇帝宝座半年了,但脑中还是留有现代人的一些思维残余,对这个时代王权/皇权至上的观念,尤其是在秦国百多年崛起中王权坚如磐石的状态仍然信心不足。

听了景娥的话,他又快速梳理了一下这半年的见闻,加上史书中真正昏聩的秦二世(或许就是那个赵高的人偶假皇帝)在指鹿为马时,赵高依旧能够借用皇权打击异己,证实了景娥所言非虚,心中开始有底了。

“至于郎君担心关中百姓对大秦一统天下荣光的破灭会不会造成问题,”景娥很自信的摇摇头:“这是郎君无需担忧的事情。山东民变,揭竿而起,是秦律重压所致,是徭役重压所致,都是积累到爆发点了。关中秦人早就适应了秦律的严苛,而且据我所知,关中的徭役不重,百姓生活是稳定的,这些才是百姓黔首们真正关注的。”

“郎君丢掉山东退守关中,会有一些士子失望,也会有一些黔首觉得二世皇帝陛下不如始皇帝陛下,但只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些小不满不会造成政事上的麻烦。当然,如果有一些有心人进行煽动,则还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不过郎君只要诏令关中郡县官吏,密切注意这些民变征兆,就不难控制住局面。郎君若不愿打破‘昏君’的形象,那就先统一公卿们的想法或强令公卿们执行郎君的诏令,由他们出面控制郡县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