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4月。
夏威夷岛。
檀香木衣柜精美的雕花缝隙里,悄悄地溜进来一缕柔和的晨光。
它如同一个顽皮的小精灵,轻盈地舞动着身姿,缓缓地洒在了地上那块已经褪色的地毯上。
利留卡拉尼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紧盯着那些光斑,默默地数着它们在地毯上移动的轨迹。
时光悄然流逝,这已经是她被囚禁在伊奥拉尼宫二楼的第 6200 个清晨了。
这座宫殿曾经见证过她的辉煌与荣耀,但如今却成为了她的牢笼。
由珊瑚石砌成的墙壁,每逢雨季便会渗出咸涩的水痕,这些水痕蜿蜒而下,仿佛是一道道泪痕,又像是记忆深处二十三岁加冕那天珍珠湾飞溅的洁白浪花。
一只鹦鹉标本安静地伫立在玻璃罩后面,原本鲜艳翠绿的羽毛也已随着岁月的侵蚀而变得黯淡无光。
女王伸出她那双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那张桃心木桌面,感受着上面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所带来的触感。
每一道划痕都承载着一段回忆,或悲伤、或喜悦。
在桌面上众多的划痕之中,第五十七道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昨夜她用自己的银发簪亲手刻下的,细碎的檀香木碎屑散落在一旁,恰好落在了一本 1893 年的《退位诏书》抄本之上。
这本泛黄的公文一直摊开在桌角,似乎在默默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尤其是那行用钢笔书写的“不得已”三个字,由于长时间被她的泪水浸润,墨水已经晕染开来,形成了一片深蓝色的印记,宛如深邃的海沟一般,让人无法窥视其中隐藏的痛苦和无奈。
正当利留卡拉尼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一阵粗哑的嗓音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陛下,您的茶。”
声音来自门口站着的卫兵。
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女王闻声转过头来,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只瓷杯的边缘。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就像是她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一样。
这个缺口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四十年前那个盛大的加冕典礼上,那只不小心被打翻的鎏金茶盏。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然而此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年轻的侍从满脸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那缀满芙蓉花的精美裙裾。
此刻,檀香木权杖顶端那颗散发着神秘光芒的月光石,正将如梦如幻的七彩光斑投射在议会厅的彩绘玻璃之上,使得整个大厅都被这奇异的光辉所笼罩。
窗外,微风轻拂着高大的凤凰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女王轻轻裹紧身上那件孔雀蓝的披肩,迈着优雅而坚定的步伐朝着铸铁栏杆走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道迷人的身影。
十二名持枪的士兵整齐地站立在草坪上,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长,宛如一条条黑色的锁链,紧紧守护着这片土地。
极目远眺,可以看到更远处那座传教士的白色尖顶教堂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檀香山湛蓝的天空。
每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 1890 年议会厅内那弥漫着的浓郁雪茄烟雾。
那些来自美士兰的商人们,嘴里叼着粗大的雪茄,一边用镶金的牙签漫不经心地剔着牙缝中的蔗糖渣滓,一边将那份名为《刺刀宪法》的羊皮纸重重地拍在镶嵌着珍珠母贝的会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尊敬的陛下,请您用夏威夷语念一下这份新宪法吧。”
内阁总理那低沉而又略带急切的声音骤然响起,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女王沉浸于回忆中的思绪之幕。
他微微躬身,双手捧着那份崭新的宪法文书,恭敬地呈递给眼前这位高贵的君主。
伴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他腰间悬挂的怀表链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为这庄重的时刻奏起一曲独特的乐章。
女王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面前的内阁总理,投向远方那扇被阳光映照得熠熠生辉的巨大落地窗。
她那双深邃如湖泊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与迷茫。
此时,那些久远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女王清晰地记得,这位内阁总理的父亲曾是一位来自遥远波士顿的传教士。
当年,那位慈祥温和的老人怀揣着对上帝的虔诚和传播福音的使命,远渡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