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国子祭酒陈大人养在京都西街杨柳巷的外室。
我是外室女,名叫陈挽君。
挽君,顾名思义。
挽留。
我娘希望我的出生能够挽留住我爹的心。
但我却只能令她期望落空。
万幸的是,我爹每个月还会给我们送来银子,不至于叫我们母女俩过得艰辛。
我们隔壁住的是仁心医馆的大夫宋伯伯。
宋伯伯的妻子是一位热心肠的妇人,两人生了个儿子名叫宋琏。
宋伯伯一家对我和我娘都很和善,并没有因为我娘的身份而对我们有所偏见。
宋伯母常常会做些好吃来给我,她很疼我。
我六岁时,初入学堂启蒙。
学堂里的孩子们都比我大,他们很排斥我。
骂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
他们撕碎我的课本,推倒我的课桌。
说我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不配和他们一块入学堂听课。
我默默将我的桌椅扶正,捡起我七零八落的课本碎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娘生我时伤了根本,身子骨一直不好。
我实在是无法向她哭诉我在学堂遭遇的不公。
我的脸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时,竟然满是泪痕。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正义的声音响起。
宋琏站在我身前,替我挡住那些诋毁和谩骂。
“夫子教的仁义道德,都被你们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宋琏厉声指责道。
宋琏是整个杨柳巷最大的孩子,同时也是仁心医馆宋大夫的儿子。
杨柳巷里家家户户生病了都要找宋大夫看病,谁家小孩也不敢得罪了宋琏,纷纷闭嘴。
宋琏递来一方手帕,“擦擦眼泪吧,女孩子的眼泪最值钱了。”
自那以后,宋琏时常跟在我的左右,与我一同上下学。
我感激他的相助,却羞于启齿。
因着宋伯伯一家对我和我娘的照顾,我常常到宋伯伯家中打下手,其实说是打下手,不如说是去玩耍。
宋伯伯师从淮阴季氏,每每说起季氏,他眉眼间总是神采奕奕。
“相传淮阴季氏的祖先是神农后人,擅长医理,代代相承,以医术发迹,开设学堂免费教授医理。老夫我啊少时离家,不辞辛苦前往淮阴求学,学成归来便在这杨柳巷开了个仁心医馆……”宋伯伯一边将药材磨成粉末,一边向我和宋琏又一遍说起这个故事。
宋琏和我偷偷对视一笑。
宋伯伯将这话早已说了八百回,听得我和宋琏耳朵都磨起茧子了。
这一年,北边要打仗了。
我问娘,什么是打仗。
娘蹙起眉头,“打仗就是保家卫国。”
我听不明白,跑去找到宋琏。
宋琏带我跑去京都城门附近,这里热闹极了,长街上围满了人,许多穿着铁甲的人排成几列,走出城门。
“阿挽,你看。”宋琏指着城门前一个衣着华丽的姐姐,向我说道。
我顺着看过去,只见那位姐姐眼眶通红,站在一匹好高大的马旁,马上坐着个威风凛凛的小郎君。
“那是谁?”我不由得好奇。
“淮阴侯与荣庆公主的女儿——嘉宁郡主。”宋琏解释道。
我感慨,不愧是宋琏,连这样的大人物都认得出来。
那马上的小郎君一个翻身便从马上下来,站在嘉宁郡主身前,两人嘴巴一张一合。
隔得太远,我和宋琏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远处有人吹响了号角,那小郎君似乎要走了。
嘉宁郡主急切地抓住那小郎君的袖口,小郎君朝嘉宁郡主露出个明媚灿烂的笑来,将怀中一个东西交到嘉宁郡主手中,一个飞身跃到马上。
号角再次响起。
那小郎君一挥马鞭,马儿便向前跑去,嘉宁郡主站在原地,那小郎君回头招手,便纵马离去。
我在这一刻似乎明白了,原来打仗,就是分别。
如果有一天,宋琏也要去打仗呢?
我默默看向宋琏,然后拼命的摇头,我才不愿宋琏去打仗呢。
一晃眼过去了五年,我已经十一岁了。
而宋琏这时已经参加了乡试,杨柳巷里的百姓们都叫他宋秀才。
而我也已经知晓,那年我们在城门口看见的那位小郎君,是青州严氏严将军第二子。
北方捷报,严将军班师回朝。
我原以为凭五年前嘉宁郡主与严家二郎的情意,两人兴许会走到一起,却没想到传来当今圣上为嘉宁郡主与太子殿下赐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