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端来了菜羹,抱怨道:“去年不打仗,一年到头也没着家几天,全靠文君陪着。年前回家了,却有大半时候醉着。真不知道你孝廉怎么举上的。”
邵勋有些尴尬。
这个世上,能这么毫不留情地数落他的,大概只有父母了。
权势日重,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
他已经习惯说言不由衷的假话,习惯画大饼,习惯猜度别人的心思。
但在父母眼里,他就是“小虫”,无论你当了梁公还是梁王。
“你之前不是骂过石勒么?说他不奉晨昏,依我看啊,你比石勒还过分。”刘氏继续数落着。
符宝悄悄溜了进来,顺着邵勋的大腿就往上爬。
邵勋放下碗筷,抱着女儿,不让她乱动,说道:“阿娘,你也看过檄文?”
“阿娘不识字,如何看檄文?还不是听文君说的。”刘氏说道:“文君一天来两次,别说举孝廉,秀才都够了。”
邵勋闻言大笑。
符宝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道傻乐個什么劲。
这小破孩,天天陪着爷爷奶奶,有时候还留宿,甚得他们欢心。
另外,庾文君或许在政治方面不太敏感,但照顾舅姑真没话说,是个传统的贤妻良母。
“每次一打仗,就抢他人之妇。是不是打仗多了,人也傻了?听闻张方喜欢吃人肉,苟晞给自己弄了数千妇人,你想怎样?”刘氏走过来,将符宝抱起,又把碗往邵勋面前推了推。
“你们武人是不是都这德行?”刘氏又推了推邵秀,问道。
邵秀也傻了。
训斥儿子呢,怎么就说到他身上了?
“阿娘这几年听说了不少事嘛。”邵勋接过碗,大快朵颐。
邵秀比他先吃完,端起茶碗漱了漱口后,便坐在那里。
“抢回来了,就好好待人家。”刘氏说道:“三十岁的人了——”
刘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没再说了。
儿子三十岁了,打下了偌大的地盘。
她不是很清楚儿子现在是什么地位,她只知道徐州鼎鼎大名的琅琊王氏女经常过来陪侍她。
但说实话,儿子那么多女人中,她最喜欢的还是庾文君。
文君满心满眼都是小虫,爱屋及乌之下,连带着对他们也很好。
她有时候闲不住,侍弄一些瓜果,文君见了,经常过来帮忙。
裴氏眼里也有儿子,但她不会做这些事。
那个羊皇后礼数十足,话语间很客气,送了很多名贵的药材给他们补身子,还延请名医为他们瞧病,但怎么说呢,还是贵女做派,不是很亲近。
刘氏知道人家没坏心,甚至有些想讨好他们老夫妻两个,只不过出身终究天差地别,还是有些别扭。
年前刚生了个女儿的刘野那倒是个直爽性子,很对刘氏胃口。
刘氏也很可怜她,好好的石勒大妇,被小虫这个杀千刀的抢回了家,委屈当个小妾。
也不知道被施了什么咒法,现在一门心思跟着小虫。挺着个大肚子时,一边帮他们做咸菹,一边打听小虫以前的事情。
真是作孽啊!其实都是好女人,最坏的就是小虫了。
“以后不抢了。”邵勋吃完了菜羹,漱了漱口,道:“阿娘,我好歹已是梁公,手握雄兵数万。号令之下,莫有不从者。你——”
刘氏白了他一眼,道:“当了梁公就要整天板着一张脸,故作威严?小时候阿娘还给你讲过汉高见刘太公的故事呢。”
邵勋哑然。
刘邦的一切故事,在徐州附近都流传甚广。
其实这样也不错。
刘邦从来没和他父亲搞什么繁文缛节。刘太公就是个农民,年纪大了,对这些不是很适应,双方仍以旧时父子关系相处。甚至为了父亲不向自己行礼,特意封他为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