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晃一直在京中待到六月中,才接到入见司徒的许可。
六月十六,他匆匆来到了司徒府。
“参见王妃。”见到裴氏时,糜晃躬身行了一礼。
裴妃回礼,然后轻声说道:“子恢勿忧,王太尉、潘、刘二位长史皆在,小心说话即可。”
“谢王妃提点。”
裴妃飘然远去。
糜晃叹了口气。
得知司徒病重之后,王妃便带着世子回到了京中,亲手照料。
这让糜晃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轻手轻脚来到卧房后,却见司马越半倚半躺在榻上,神色萧索,静静听着王衍说话。
糜晃悄悄看了眼,差点流下眼泪。
司徒本就清癯,经过一场大病后,更是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
眼神也有些浑浊,不再似之前那般有神。
看来,洛水断流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啊。
“司徒。”糜晃行礼。
司马越转过头来,看向糜晃,眼神有些闪烁,十分复杂。
“坐吧。”司马越无力地抬了抬手,说道。
糜晃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王衍继续说话:“谶纬之说,盛于后汉。彼时《五经》不可改,儒生为了幸进,不断修饰经书,神鬼之说不断引入,信者多矣,但虚无缥缈之说亦多。”
“夷甫是说,谶纬乃是儒生释经弄出来的,不足信?”司马越问道。
王衍捋了捋胡须,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文本。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如《河图赤伏符》、《河图帝览嬉》、《洛书甄曜度》、《洛书摘亡辟》、《孔子河洛谶》等。”
“然后汉这些谶经纬书,其实也是前代所遗。千年以降,经手谶纬经书者不知凡几,各怀目的,不乏居心叵测之人,为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乱写谶纬。”
说到这里,他举了几个例子。
司马越听得十分入神,凝重的脸色稍解。
王衍一直在悄悄观察司马越的脸色,见此心下渐安。
他没有全面否定谶纬之说,而是先从数量众多的谶纬书籍方面入手,指出谶经纬书的内容十分庞杂,历朝历代都有人加私货,演变下来甚至有互相矛盾之处。
这是一种经典的话术手段。一本书哪怕99.9%的内容是正确的,只要0.1%有问题,那就可以揪着这点穷追猛打,混淆视听,全面否定这本书,并给人制造一种固有印象。
司马越显然入彀了。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经学成为官学。然天下之事,包罗万象,数百年前的经典如何能包治一切?故儒生用谶纬之说穿凿附会,以免儒家经典为人攻讦。完美之‘经’,只能由‘纬’来完善。”王衍又说道。
“前汉末年,王莽为篡权,大量炮制谶纬。当其时也,谶纬之说泛滥无比,王莽不但不禁止,反而纵容乃至奖励。然王莽篡位之后,立即下令禁控谶纬,由此可见一斑。”
司马越听了微微颔首。
糜晃也情不自禁点头,他觉得自己都快被说服了。
“仆闻贤明之君,皆对谶纬之说不屑一顾。”王衍察言观色,继续说道:“汉光武曾颁图谶于天下,为谶纬定型,遏制其发展。”
“魏武帝曾科禁内学,禁毁谶纬之说。”
“国朝武帝又禁星气谶纬之学。”
“故此说不足信也,司徒勿忧。”
王莽曾经为了上位而疯狂炮制谶纬之说,上位之后立刻下诏禁止。
刘秀平定天下后,于中元元年(56)颁布图谶,其实就是规定了谶纬的格式,最终解释权归官方版本,其实是为了遏制谶纬之说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