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十道,“之后几年我与他各行各路,但偶还是会见面叙旧,你要说我与他有什么样交情——是,是谈不上多大交情,可终是我这些年于东水村之外的一点寄托。他知道我很多事,知道我女儿的病,知道我求医之苦。我总觉以往几年将不少事与他说,多少缓去我心里痛楚,不至于每见到我女儿的模样,便生绝望退缩。后来我应允他到黑竹,既是为钱,本也不想涉入你与他的争斗,不过——去年你与他终要争决出‘金牌’之名来,他来求我帮忙,我总想将当年那份欠下的还了,也将这些年这点交情还了,故此——杀你没有报酬,我还是接了。可既然失了手,该还的也便没还成。”
他叹了一口,“月食那晚我回去之后,我女儿病势忽重,我实没有时间找马斯多作解释。他应对金牌之争在即,当然也没空追来东水村问我。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我才顾上打听得——天都之会已了,是你赢了。我从没想过他会输给你。我当然想弄清楚当日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如果他真是被你所杀,那么——若说是我失手之故才致了他的死,也不为过。”
“所以你就来了徽州调查这事。”
“我不该来的。”三十却转开了脸。“我想要调查他的死,却又不放心离开女儿太久,所以我带着她来,想一面在徽州访医,一面找人探听。可我没想到徽州落过了雪——落得那么大。她那样病弱,我不应该在那么冷的冬天将她带出来。”
他微微吸了口气,如同呼吸到了去岁冬日一样的冷:“她就死在了徽州。即使我已将她暂且托寄在大夫那里,也没有办法阻止她病况急转直下。她喊我的时候,没有人能找到我,因为我是去找马斯的尸体,没告诉任何人。这世上名医众多,却终究没有一个真正的神医,能挽回她的性命。”
沈凤鸣仿佛也吸到了窗棂间漏入的一丝冷风:“也就是说,马斯的事情你当时没再继续追查,是因为……她。”
“我其实知道,她已经撑了很久了。”三十目光重新移到那具棺木,“我知道她活着的苦痛,我知道她迟早会离开我,我只是……舍不得。那大夫与我说,她临去前想要告诉我,我再也不必因为她分心,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了。但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要做的事。黑竹是再也不必去了,马斯在她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我将她带回家乡葬了,整日里只觉得应该陪她同去,只是……”
“只是没找到个合适的死法。”沈凤鸣接话。
这话令得三十笑起来,好像连眼泪都要笑了出来。“好笑么?”他笑着,“还有更好笑的——这些话我从没能与我那些兄弟说,却竟会说与你。”
沈凤鸣似乎也想笑,可——或许今日的处境还是太过沉重,他实无法笑得出来。他起身走到棺边,再向里看了一眼。夏琛与卫楹四目紧闭,一动未动,两张面色都如纸般苍白。
“你放心。”他说道,“只要进了临安城,我就把这姑娘放了。”手上稍许用力,将棺盖合起。“现在,我们先把这里的事解决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门边恰传来轻轻的一敲。程方愈的半个身子随即侧入,悄声:“人送到了,该藏的藏好了没有。”
沈凤鸣斜目向三十,后者不须他提醒,一个闪身就隐在了棺木之后。沈凤鸣已将其他痕迹抹去,大概——这屋里现在唯一需要隐藏的,就只有他了。
恍惚间觉得——是在一年前,他坐在那口盛着小女孩儿的棺木旁。他的小女孩儿终于没有长大,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