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义士肝胆,忠魂逝,子流亡(五)

七八天后,严嵩授意刑部尚书何鳌,将杨继盛牵连到张经的案子中。

张经本是右都御史,又兼兵部侍郎,总督江苏、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各军,在东南沿海一带,平定倭寇,屡建战功。

可张经生性傲直,得罪了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严嵩便将他的所有战功,都归了义子赵文华,硬说是张经冒功诬告。当真是直也变曲,曲也变直,朝中大事,只由那严嵩张口定夺了。

嘉靖皇帝一心修玄,日求长生,痴迷炼丹,哪有心思去问朝政?见严嵩拿了奏折过来,看也没怎么看,便用朱笔一圈,也就勾掉了张经与杨继盛等九条人命。

杨继盛即将砍头的消息,被严嵩的党羽严密封锁,直到要问斩的前一天,才有人悄悄告知了张贞。

虽然,张贞心下早有准备,也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她强定心神,把这噩耗同儿子讲了,杨应尾有如五雷轰顶,嚎啕大哭。

张贞将儿子搂在怀中,见他稚气清秀的面庞上,满是鼻涕眼泪,便掏出手帕为他搽拭干净,不住的柔声抚慰。

杨应尾抬头望她,哭道:“娘,我不要爹爹死,娘,爹爹不能死啊。”张贞心如刀绞,强忍悲痛,将杨应尾哄得睡了过去,自己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张贞唤起了儿子,母子二人草草梳洗完毕,杨应尾想到从今日起,就与父亲阴阳两隔,忍不住又放声恸哭。

张贞厉声喝道:“尾儿,不许哭!今日,我们娘俩去给你爹爹送行,你爹爹是好男儿,大丈夫!今天,我们两个若掉一滴眼泪,既让那些个奸臣贼子看轻了,也让你爹爹走得不安宁。”杨应尾见娘亲发怒,擦干眼泪,尽力抑住哭泣。

平时和儿子讲话,张贞一直都是和声细语,很少有这般厉声呵责的时候。她见儿子的两个小肩膀不停颤动,知道他在强忍悲声,心下不忍,伸手把杨应尾抱入怀中,轻声说道:“孩子,难为你了,可你要记住,你是杨继盛的儿子,哭哭啼啼,于事无补,你爹爹顶天立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死何憾?”

杨应尾紧咬牙根,盯着母亲的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母子二人穿戴整齐,披麻戴孝,打开房门。

天色阴沉,秋风乍寒,扫落一院梧桐叶。

杨应尾正要跑去打开院门,忽然间,门在外被人大力推开,进来了三个人,中间的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人,做书生打扮,他左边一个虬髯大汉,右边是个身高不满五尺的矮子。

这三人走进院子后,分三角站定,阻住了院门。张贞稍一沉吟,已明事理,当下默不作声。

那个中年书生将折扇一张,在胸前摇了两摇,干笑两声,说道:“杨夫人请了,我等弟兄三人是‘巴蜀三枭’,今日冒昧登门,请杨夫人原谅则个。”

张贞自知绝无幸理,反而加倍沉静,不发一言,只是将一双清眸,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书生。

那书生平生虽杀人无算,可此时被张贞的眼神盯着,却感觉颇不自在,为掩饰窘态,又是哈哈一笑道:“巴蜀三枭,见钱杀人,不问是非。只因杨继盛是海内义士,今日稍稍破例,与杨夫人道明原委,这就请夫人与公子上路。老二,动手吧。”

书生说完,将手中折扇一收,那右面的矮子从腰中拔出钢刀,缓缓踏步,走近张贞母子。

“且慢!”张贞突然喝道:“三位好汉,我夫君今日就要问斩,我也感觉了无生趣,我的这颗头颅,你们便取了去,能否请三位网开一面,放了我的孩儿?”

此时,杨应尾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拦在张贞身前,大声喊道:“不准伤害我娘!”平马上步,摆的正是王一鸣教的太祖长拳中的“探马势”,那三个人先是微微一愕,继而哈哈大笑。

中年秀才笑容一敛,道:“张夫人,上峰有命,要的是一大一小两颗人头,请恕我不能从命。”那矮子阴恻恻的笑着,左手执刀,伸右手抓向杨应尾的胸口,杨应尾伸手去拨,有如蜻蜓撼树一般,却哪里拨得动?他慌忙后退一步,右手握拳,直击矮子的鼻梁,只觉着臂弯中一麻,却是被矮子用右手点中“尺泽穴”。

矮子左手刀一挥而下,带动一阵寒芒,直奔杨应尾脖颈而来。张贞眼见爱儿即将身首异处,欲要扑上去救援,却哪里来得及,心中大恸,“嘤”的一声,昏厥在地。

杨应尾自知已闪避不开,然天生有一股刚勇之气,左手握拳,奋力向那矮子腹部的“气海穴”击去,他便是要死,也要打上一拳。

猛听得“当”的一声,矮子的钢刀飞出丈外,紧跟着又是“嘭”的一声,那矮子腹部中拳,倒在地上,身弓如虾,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杨应尾虽是只有十二岁多,然也练过好几年拳脚,这一拳,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拼死一击,认穴奇准,正中“气海穴”。

这位令江湖中许多人都闻名丧胆的“巴蜀三枭”的矮老二,本认为自己这一刀,斩断小孩的头颅是万无一失,待脑袋与脖子分家之后,劲力自然也就卸了,所以,他根本未曾躲避,甚至连抵御的念头,都没有转上一转。

矮老二混迹江湖,刀头舔血,也曾想过自己可能会被人杀死,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小孩童的拳头之下。

这矮子浑号“五尺阎罗”,现在假阎罗却去见真阎罗了,至于真假阎罗会不会比比高矮,真阎罗是否会治他个冒名之罪,是他家族内部事务,外人却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