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训向三长老送上贝叶经后,又面无表情地转向紫阳真人,道:“老君山距离洛阳城二百多里,真人向来超然不群,这一次却不辞劳苦,特地赶来城中,想必另有要事。恕韦某急着寻人,仓促之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不如改天由许二亲自前去老君山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这番话看似谦逊有礼,实则另有深意。洞真子在江湖上向来以阴狠无情著称,昔日他看上西岳华山的地盘,竟以比武之名将山上西华宗门人赶走,硬生生强占了人家的门庭。青衫客一句轻描淡写的“登门拜访”,其实不怀好意。
许抱真听闻此言,微微垂下眼睑,嘴角泛起一丝心怀叵测的笑容。他自关中来到洛阳,本就意在寻找一处洞天福地落脚,如今想来,老君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紫阳真人面色愈发阴沉,高声道:“那贫道便恭候洞真子许掌门大驾光临了。”
韦训仿若未闻,继续往那皮袋中掏去。这回,他掏出一片小小的白色物事,扣在手中,如袖箭般往嵩阳书院掌门周子安的方向弹了出去。周子安亦是成名已久的行家,动作极快,反手便将其接住,但觉此物震得手指发麻。托在掌心里一瞧,竟然只是一块叠成方胜的纸片。
周子安心下茫然,将纸片展开,发现是一张药方。他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这是何物?”
韦训淡淡地道:“这是送给周掌门的见面礼,是令媛产后调理的方子。”
周子安的独生女儿周淑英嫁与伊阙门的门主魏向荣,一个月前刚刚诞下婴孩,魏向荣喜得贵子大摆宴席,在场的俗家门派都曾接到过请帖。虽说生子是喜事,妇人产育却是内务私事,这张调理药方必然是从魏向荣的内宅偷盗而来。
此话一出,周子安与魏向荣翁婿二人齐齐站起,满脸怒色地瞪视着韦训。魏向荣更是怒不可遏,大声喝道:“你身为江湖成名的侠客,竟然窥视我夫人的寝室?!”
韦训面色如常,丝毫不以为意:“如果不是无意间听到魏门主与你那妾室的一番密谈,我还想不到找去寻找药方。这方子里面有红花、桃仁、水蛭,魏门主的心计可比武艺要狠辣的多。”
一旁的邱任听见了,不禁“咦”一声,说道:“这可都是活血逐瘀的药材,常人受了外伤可以散瘀,但产后妇人气虚血亏、体质疲弱,吃了这些东西,会导致出血不止啊。”
韦训微微点头,继续道:“魏门主的目的正是如此。你夜里得意对那妾室说:贱妇仗着她爹是周子安,平日里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真当我魏豹好欺负?这一回正好秋后算账,有她受的。你那妾室急不可待,回道:那方子她已吃了三回,怎么还不死?魏门主安抚道:急什么?这种事得慢慢来,做得太明显容易被人察觉。等她一死,儿子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魏向荣听到自己卧房私语竟被此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又当众在他岳父面前说了出来,顿时惊惧交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恼羞成怒地大吼道:“休要胡编乱造!我魏向荣从没说过这种话!那药方必然是假造的!”
韦训却不看他,只是平静地望向周子安:“周掌门,令媛想必练过功夫,根基仍在,服下虎狼药血流不止,勉强还能扛得住。既然她吃过三副药,病情应该有三次起伏。”
周子安何尝不知自己女儿产后褥病缠身,苦不堪言。她母亲一直守在魏府照料,周淑英病情每有起伏,便命人快马传信给他,如今已是危在旦夕。魏豹就是魏向容的小名,周子安既然身为大派掌门,自是才识过人,结合女儿婚后抱怨的只言片语,当下猜到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年两家结亲,为着独生女儿的体面,周子安不仅给了大笔嫁妆,还扶持女婿争夺伊阙门的门主之位。未曾想此人如此寡廉鲜耻,竟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勾当。他气急攻心,厉声呵斥:“竖子好毒辣的心肠!”接着含愤出掌,直拍向魏向荣。
魏向荣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又不敢当众还击长辈,只得左支右绌,边抵挡边后退。翁婿二人转眼反目成仇,斗在一处。嵩阳书院和伊阙门的门人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大堂内又是一团混乱。
周子安盛怒之下与魏向荣过了十几招,突然想起周围各大帮派的英豪皆在围观自家这等丑事,更觉羞惭气恼,当下强压怒火,猛地挥了挥手,对门下弟子高声道:“走!先去把淑英和孩子带回去!”
因那一张药方,周子安自觉颜面尽失,但揪出来魏向荣这个阴险小人,挽回女儿一命,两相冲抵,对韦训的行为心境复杂。他既不愿放下身段向其道谢,却也说不上就此结仇,只是回首朝着韦训的方向拱了拱手,便带着门人匆匆离去。
魏向荣名誉扫地,哪里有脸继续待在金波榭,如丧家之犬般追着岳丈周子安回去,想必要面对一场狂风暴雨般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