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大夫的认可,李阿伯心底一股暖流涌动,挺直的腰杆似乎更加坚韧。自从手术之后,虽然疼痛肿胀的问题已经消褪,但这几十年躺在床上导致的肌肉萎缩,绝非短时间内能恢复。他以军人般的坚韧毅力坚持做着复健,中间甚至因为急于求成而再度受伤住院,在唐福院长再三强调要遵循科学方法进行治疗后才回家修养。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如今叶大夫一句赞美让他仿佛回到年少时,获得上级嘉奖的情景。
“叶神医,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的感谢,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您哪!这顿接风宴你不能推辞,得知你要回来,我就提前让人准备啦,就在咱们村头的石桥酒馆,怎么样,现在就一起过去?”李阿伯指着心脏的位置表示铭记此恩,邀请之情十分真诚。
叶大夫听到这番话,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王富贵。
王富贵自然是也为叶大夫安排了接风宴,但在此刻他知道不宜多言,便爽朗地笑着接口道:“真是缘分呐,我也刚好替叶大夫预订了石桥酒馆的宴席。这样一来,李老哥招待叶神医吃完饭,他们一行人也就不必再挪地方了。”
李阿伯一听就明白了王富贵的意思,作为村里久经世故的一位老人,他怎么会不清楚王富贵心中的盘算呢,便笑眯眯地道:“老王你也还没吃晚饭吧?这么大的一桌菜,就我们几个老家伙吃也忒冷清了。大伙儿,都一起来吧。”说着指向身后站着的村民们。
王富贵后面的人都连连致谢,如果说王富贵还能和李阿伯共餐尚可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恐怕平生难得有机会坐在同一桌上。想到这儿,他们不禁对叶大夫更是敬仰三分。
与此同时,在简陋的乡村车站里,徐狗剩和他的助手小栓正匆匆走入,车站中的村民旅客已走得所剩无几,两人慌张地四顾寻找。
“瞧见人了吗?”徐狗剩紧张地问。
“没看见呢。”小栓答道,他踮起脚尖努力搜索过往的人群,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一队身着黑色服装的乡警务员正走向他。
“一边去,一边去,别挡道!”一名警务员不满地推开站在路上的小栓,手中挥舞着手中的棍子。
小栓赶紧赔礼道歉,躬身避开一旁。这时,他恰好从人群中瞥见被乡警务员护送着走向自己的几个人:“少……老爷?”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走近的叶一柏,手忙脚乱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张裁切下来的报纸,正是先前从报摊剪下的叶一柏照片,眼前簇拥叶一柏的不就是这些人吗?
从未有人用“老爷”这个词叫过叶一柏,他并未发现这句呼喊。不过徐狗剩却是清楚明白,不由得长吁一口气,朝着叶一柏和身旁的叶娴走去。
徐狗剩快步走近后惊讶地发现,自家的少老爷与大小姐竟然被这帮黑衣警务员紧紧包围着,这其中还包括那个闻名杭城的新贵族——苏正阳、苏局长,还有德高望重的张老先生和镇卫生院院长唐福。这让徐狗剩不由得瞠目结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在此之前,他只是看到了叶一柏与叶娴身处黑衣警务员之中的一角,误以为只是视觉误差。而现在站近一看,那分明便是他们俩处在人家中心的位置!
“哎哟,徐大叔您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误会了时间,忘了来接我们呐。”看着前来迎接的徐狗剩,张素芬笑逐颜开,言语间洋溢着些许得意之态。
对于张素芬来说,虽然不知爷爷张老先生的地位有多么重要,可她清楚苏正阳的身份不容小觑,想到裴老板在上海的权势地位便能猜测出苏正阳在杭城的地位必然崇高。利用这一点炫耀自己,张素芬可谓轻车熟路。
而此刻,苏正阳一行人都驻足等待徐狗剩,看到张老爷子、苏局长、唐院长以及乡警务局的几位实权官员齐刷刷地朝他投来关注的目光,徐狗剩吓得瞬间冒出了冷汗。
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结结巴巴地与众人打招呼。从“张老先生”到某个部门的负责人,他生怕遗漏任何人而导致日后别人对自己家的地位产生误解和轻视。这一刻的他,内心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乡里的少爷、闺秀……”徐满仓面对眼前这位从城里回来的张素娥,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适当地称呼她,但他感到来自周围村民们审视的目光犹如针刺般刺痛,不由得紧咬牙关,唤出了一个乡下人并不熟悉的称呼,“二婶子。”
这声二婶子的叫法,在叶家沟的叶一柏和叶娴听起来颇有些别扭,引来了尴尬之情。然而当看到张素娥已经站在面前,此事自当不能避而不谈。叶一柏跨上前两步,朝着徐满仓唤道:“徐伯?”
村里的老人,对原主人那个年幼的小少爷来说,徐满仓就是当年老太公留下来看守家园的那个乡亲,在叶广田和老太太面前,既要阿谀逢迎又要保持自立,结果却两不得其所,虽受众人以“徐伯”之称,可在叶家长工管事当中,他并没有太多的实权。
如此人选,被派来迎接张素娥及她的随行队伍,这其中的意义明眼人皆一目了然,包括叶一柏在内的乡亲们心里都很清楚。而张素娥却是浑然不觉。
“是我,是我。”徐满仓此刻早已没了先前那份矜持和镇定,谦卑之态尽显无遗。
叶一柏微笑着望向他,开口提议:“今日已近黄昏,况且我们满身黄土不便见人,不如这样吧,咱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午后再来府上登门拜访如何?”
这话听起来客套有礼、无可挑剔,然而叶一柏和叶娴既姓叶,叶家便是自家,这说话方式显得客气过头,就像是要去别人家拜访一样,似乎只欠一句“拜访”没说出。
听见叶一柏如此讲,徐满仓瞠目结舌,竟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