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列横队面向着一栋黑洞洞的四层楼房,略显散漫地站着。
楼里走出多名身着戎装、身材或高或矮的军人,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打着手电筒,与接兵的兰连长说着什么。梦独看见在手电筒的光里,兰连长手拿活页夹。梦独后来才想明白,他们是在进行新兵交接的一个环节。
果然,接下来点名的就不是接兵的兰连长了,而是另一个长得高大壮实的军官。因是在半夜时分,他没有作自我介绍,而是把工作环节简而化之,在点名清点新兵人员完毕后,手拿一支笔在花名册上圈圈点点,打乱花名册上的原有排列顺序,火速将新兵们分到了各个班排里。
梦独被分到了一排三班。
他和另外四名新兵跟着班长上了二楼,进入了他们的寝室。
寝室里有五个摆好了棕垫的铺位,铺位与铺位紧密相连,铺设在与入户门相对的、靠窗贴墙的一排土炕上,但土炕的底部却是掏空了一小半的,且寝室里分明是有暖气片的,可见这土炕的取暖功能已经弃之不用了。
班长按他所记录的五个新兵名单的顺序安排了铺位,面朝与门相对的窗户从右至左,他是第三个,是五个铺位里最中间的一个,刚好正对屋门,睡在窗下。
五个新兵按着班长指定的位置放下背包等物品,均有些乏力地坐在铺位上。梦独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二十三点十六分。一颗心不禁狂跳几下,二十三点十六分,在手表上显示的当然就是十一点十六分,竟然与他当兵的日期奇妙而怪诞地吻合起来。
班长向他们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我们这里是新兵连一排三班,我是你们的班长,我姓苏。从现在开始,我将和你们一起度过三个月左右的新兵连时光。”他简单询问和记录了五个新兵的一点情况。就在这个很简短的过程中,梦独发现其中三个新兵早就互相认识,且有两个是高中时期的同学,看上去关系甚笃,他们全部来自县直机关,就是通常所说的城市兵。
几分钟后,苏班长便带他们去饭堂吃“晚”饭——这是一餐晚到午夜的晚饭。
梦独将会永远记得,那一餐晚饭,是他进入兵营后吃到的第一餐饭,与早饭一样,也是面条。初入兵营,一切都是陌生的,也是神秘的,他们的手脚一时还无法放开,一举一动里难免带着小心,他们坐在很大的圆形饭桌前,没有动弹。班长似乎知道他们一路风尘有些劳顿,也不多话,也没有支派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他亲自端来一大盆面条,并为他们拿来餐具,还帮他们五人各捞了一大碗面条。
他们确乎饿了,很香地吃着炸过油锅的汤水面条,但五人均能保持矜持。
重回寝室后,苏班长嘱他们快点休息,所有的事体明天再说。苏班长看着他们铺好被褥,躺入被窝,才离开这间寝室,并顺手关灭电灯,轻轻回到他和先期到来的另五名延庆籍新兵同住的隔壁寝室去了。
梦独躺在大兵营的黑暗里,疲乏和困顿在渐渐消退,激动和兴奋却仍在持续。他谛听着新兵连里的寂静和楼道里偶尔响起的某种噪音,一时难以入梦。一天的经历从他闭着的双目前历历走过,虽没有任何的跌宕起伏,但却足以牢牢刻在他的记忆深处,供他将来在某个或晴或雨的日子里掏出来回味,这一天,成了他人生的重要分水岭。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他滑入异乡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