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憨厚的汉子尴尬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手抓着衣服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口袋里。清潭见状有些不忍,连陆葭都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可怜。清潭轻声说:“我都知道。但许恪……他会回来的。”
李大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清潭家门的,只记得清潭最后说的话:“徐恪,他会回来的。”
………
徐恪是清潭家的那个男人。
说爱人,也许还不够;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是相依为命的人。
一直到现在,清潭都清晰记得她流落到这个渔村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那个把她从江里捞上来的一个男孩子有着怎样一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
那男孩子是个孤儿,叫徐恪。这很好,二人在这世界上都无所依,反而增加了亲近。
从那以后,青潭就住在他家里,因为清潭也无处可去。她只知道自己叫清潭,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漂来、又为何会落水。但从那以后,她有了记忆里的第一个依靠,他叫徐恪。两个彼此无依无靠的人就这样成为了彼此的支撑,一起生活下来。徐恪,就是她在这个小渔村的全部。也是她关于这个世界仅有的记忆。
现在,徐恪失踪了。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仰,便是坚信徐恪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艘船既然走远了,没关系,她可以去找,即是徐恪不在那艘船上,她翻便整片江域,也要把徐恪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葬身鱼腹,她也要让那些鱼连骨头带肉的吐出来。如果真的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死去水手的灵魂会永远困在那艘船上,她就是船劈开也要把他的灵魂带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在清潭的心底就有什么东西开始蔓延,那是一种从原地等待到跳出这个封闭的村子去寻找另一个人的渴望,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果断。第二天开始,小渔村的人就再也没见到过清潭。
人们刚开始还在讨论那个每天在岸边望江的姑娘,时间久了,便猜测:可能姑娘知道水手死了,再也等不下去离开了。毕竟那姑娘还年轻着呢。至于李大哥,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可日子总要过的,他儿子也需要个女人来照顾,没过多久,他也续弦了。
故事到这里,本就该结束了。陆葭感叹那位勇敢的姑娘,敢于去向大江挑战寻回爱人,也希望她能够圆满。可结局,却并不是她所希望的样子。她发现自己出不去这具躯壳,也出不去。加上她本身也有些好奇清潭到底能不能找到徐恪,所以倒也没破釜沉舟的想打破这具身躯回魂本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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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村民见证下结婚也就一对红烛,二尺红布。她没觉得渔村贫困有何不好,和徐恪在一起觉得很踏实,那大概是叫做“家”的东西给她一种落地生根的感觉。她记得徐恪揉着她的头发说:“小丫头,以后我出去的日子里,你得学会照顾好自己。”但从某一天开始,徐恪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徐恪失踪的事早就报官过,但一直也没查得到任何有用信息。那么大一艘货轮就那样失踪了。那艘船倒是有人说见过,可“据说”总是故事,到底也没有那艘船出没的确切证据,这也更无法证明徐恪到底是不是遇到了船难。
清潭沿着江域到处打听有没有人看到那艘船和那个人的样子,几年下来她从澜沧江出发,穿过长江、随船走过滚滚黄河又到渤海……她只是逢人便问、打听。但绕着大半个中国的漕运江河航线她仍旧一无所获。内总之,只要活着她就会一直找下去。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与那个人,在她来到那个渔村之前,所有的记忆都不存在了,在遇到徐恪以后她才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徐恪教她读书认字、教她洗衣做饭,却唯独没教她这世界上的人,是分善恶的。
徐恪对她又是单纯的,小渔村的村民也是淳朴的。即便有些小心思也没的恶人。这使清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偏差。她不知道自己找了多少年,时间就这么如箭一般穿梭,连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乾坤颠倒换了女人当家。她的衣服也换了很多件,布丁的江南布衣也换了粗布短旗袍。
同治皇帝之后的东西太后打得开交,最后被称为老佛爷的女人终于掌了生杀大权。同时她的故事竟然感动上苍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宫,那个叫老佛爷的太后召见过她,问她愿不愿意留在皇宫,传言那女人残忍无比,她却敢冒着大不敬的罪名说自己贱命配不上老佛爷恩赐,只想寻夫。老佛爷那天心情好,不仅没砍她的脑袋,还赐了贞节牌坊。
她从南走到北,她没有停留在皇城,一路上做了歌舞姬边走边赚钱,她又从北走到南,既然内江没有,她就随船只去了外江,那条江,出了国境叫做湄公河。穷苦年代很多人下南洋赚钱,她下南洋却是为了寻夫。
她在南洋十三年,她的面容一直停留在咸丰年间徐恪把她从江水里打捞出来的那一刻。内地已经开始混乱,朝廷内忧外患,她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清潭从前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贪心”二字会带来的后果为何物。到了南洋以后,见到了很多事,也学会了很多技能。除了唱曲还找了堵坊工作。堵坊里买家下注以后,刚开始会赢钱,他们天真的以为这是运气。却不知掉进蟒蛇的大口就是从这里开始。买家会一直赢,偶尔输几次,也就是说,赢得机会多,输的机会少。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一件事,便是赢小输大。也就是说,当他离开堵桌的时候不光输光了钱财,很可能还会负债。这就好像温水煮青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陆葭开始在她身体里安静的旁观,既然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安静的观看。虽然在窥视别人的人生,也亲眼看见了一段历史,她的好奇心驱使之下还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