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便有四五位幕僚都点头,眼下这形势,肯定是要将仇恨集中到欧罗顿人身上。
却有一位瘦长脸的幕僚蹙着眉头,语气有些迟疑道:“此事端怕……未必是欧罗顿人策划的,毕竟是冒大不韪的事。”国与国之间可以明争暗斗,可以挑拨,离间,暗杀,但向他国传染疫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谁愿意和一个没有下限的国家为邻呢?周围的国家必得联合起来灭了他不可!再者,如果欧罗顿有心传染疫病,恐怕就不是传到边城的榷场,至少也要传染传染到庭州城啊——一个洞真境级别的红衣主教如果携疫毒潜入庭州城,根本是防不胜防的。
“如果所料不差,”顾邃声气幽幽的道,“欧罗顿边境的比提亚行省必是有哪个城镇村庄爆发鼠疫了,有人逃窜出封锁,跑到边境榷场也是有可能的——即使是被故意放出的,我们也没有证据,欧罗顿人可以砌辞狡辩,推脱得干净。”
先前那瘦长脸的幕僚点了点头,道:“如果是庭州城感染了鼠疫,那就昭明是故意了;但只传染到边境榷场,便可以说是不小心走脱了疫病患者。如此谋划,真个是阴险之极啊!”
便有一位幕僚寒气森森道:“要甚证据?只要查出比提亚那边确实发生了鼠疫,这就是证据。”只要大唐的民众相信就行了,何况这百分之九十九是事实。
萧昡沉邃的眼睛闪着寒光,在众幕僚目光望过来时,说道:“欧罗顿那边,此刻是不敢出兵的,否则疫病的事他们就撇脱不净。令振武军边境戒严,大都督府发谴责文书给比提亚。瞧着吧,欧罗顿那边定是派使臣过来扯辩。威州这边要加强警戒,谨防燕周出兵——但三、四月间都没出兵,估计是不敢出兵的,前阵子刺杀晋阳公主的事还没完,虽说没逮着他们证据,但这会要敢出兵,可就是凑上脸来给大唐打,安北军、右龙武军、左右虎贲军,呵呵,有得他们受的。”萧昡说着冷笑一声,他们这位圣人可是记仇得很,自家人打杀那叫优胜劣汰,但外人掺和进去,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因了这些考量,萧昡这会倒是笃定北部边境是安全的。就算燕周或欧罗顿的皇帝发疯了,兴兵南侵,以庭州和威州的防御工事,又有魏景寿和韦蕴这样的智勇之将,加上麒武军的后援,至少能抵御敌军半个月,那时安西或安北、河东的援军就到了——虽说皇室与萧氏在私底下暗斗,但在抵御外敌上,却不会拖后腿、使绊子。
所以,萧昡忧心的,还是金泰榷场的疫情能不能遏制得住。
顾邃长喟一声道:“疫病,终是要着落在‘医’上,河西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延医罢了。”
众人对此均无良策,所议的无非是出现最糟结果后的应对和处置。
按照商议的结果,记室参军分别拟了几道钧令,念与诸位幕僚无异议后,萧昡签字落印。诸位幕僚退去后,萧昡独留下了顾邃,皱着眉毛微叹道:“老八的信中说,四郎与贺州的医官一道去了庭州。——真是令人担心呀。”
顾邃心想,这八成是任洵的主意,但也必定是萧琮自己的意思,因道:“以金泰的情势,世子如果待在贺州,反会引起谤议。”明面上萧氏只是袭领河西军务,实际上河西的大小事都与萧氏分不开,金泰疫情牵涉的人太多,不乏有地位有背景的,萧氏如果没有一个够分量的人物去到庭州表示关心事态,必定要受到世家非议。
萧昡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道理是一回事,萧琮的身体却是让他担忧的。万一欧罗顿的人发疯,不顾后果的携带疫毒传到庭州城内,阿琮就危险了。
顾邃揣测萧昡的心思,说道:“不如请道门的人过去?”萧氏与道门私下立有盟约的事,他和任洵都是知道的。
萧昡喟然道:“道门至今尚未传出消息,说明他们的疫病研究还没有大的成果。此去庭州,只怕效果不大……”他沉吟着,话没有说完。
顾邃接着他的话道:“无论有否效果,医者多多益善;再者,国公延请道门的人过去,也是表明了态度,就算疫情最终抑制不住,萧氏于此已是‘尽心尽力’,不忌人言了;其三,庭州若有世子夫人在,世子那边也有保障。”
“你说得不错……”萧昡长叹一声,顾邃说的其实就是他心里想的。只是,之前沈清猗去道门是以“替身萧琮带发修行”为由,这会却随同道门治疫的人出现在庭州城,怎么着都说不过去,她是孙道玄医道传人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进而让人联想、怀疑萧琮的病究竟是谁治好的……以前拿孙道玄留下来的医方搪塞太子和齐王派来的人就成了“欺君”了。虽然这一点可以咬死不认,圣人没有证据难道还能治他欺君之罪不成?端怕的是,沈清猗这个药王弟子的身份一暴露,圣人会一道诏令将她召去长安给太子治病,那就是个麻烦事了!若治得好倒罢了——这个希望却是渺茫的;若治不好,恐怕萧氏和沈氏都很难保得住沈清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