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零五章·999年·“时代的尘埃。”

这是弥足珍贵的、独属于个人的。

但朝颜仍然要帮他驱逐一些……属于十九岁青年的柔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连站在电车旁边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沉溺于理想化的拯救中,只会把自己灼伤。

“……握住这柄剑,它意为‘审判’。”

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住青年的手背,她扶住他的手。

他们面前,是一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是一位平民,却煽动他人不要相信神明。他没有被叠影蛊惑,也没有被人欺骗,就是纯粹的、偏要认定千年计划背后有阴谋。这种心态让朝颜感到不解——这种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阴谋论,总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在以前,男人可以幸免,因为他造谣的只是和他一样的平民,泼了污水也洗不干净,但这一次不一样……他造谣的是神。

这是一场公开审判,上演在烈日之下。

指间传来粗糙的摩擦感,灼灼烈日下,朝颜握住苏明安的手,将剑抬起。身后拉出一条斜长的阴影,扑啦、扑啦,仿佛神话加身,真的能听到天使羽翼拍打的声音。

朝颜的职责是旧神右翼,即裁决善恶。

剑刃抬起——这柄剑是朝颜在第二次世界游戏中获得的剑,剑柄两端羽翼抬起,剑身金白交错,可斩山海。

“——都,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或许是因为必死,男人抬起头,直视苏明安的双眼,胆敢与神明对视:“——都是因为你……我和家人分离了。都是因为你随口夸赞了一句我家的鲜花好看——我就被迫要去养花,他们为了讨你欢心……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气不过,我,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就该死吗!?”

时代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神明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到每个人身上便是灼烈的火。

苏明安随口夸了一句鲜花,在将领们眼里看来就是圣旨,为了让他开心,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理所应当的,培养出这种美丽鲜花的人这辈子都要与鲜花为伍了,只为了培养出更让神明喜欢的鲜花,表明当地人遵从神明的态度。

男人被迫要当花匠,他不敢提出反对,便做了更错误的事——他一向惯于造谣,那么说两句神明也没关系吧。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向周围人倾倒自己的苦闷与恶意。谁曾想,为了换取更大的功绩,有人把他的造谣供了上去。

每个人都没有做很严重的错事。苏明安的夸赞没有错,当地人的包办工作有错,男人的私下造谣有错,但不是致死的错误。但当它们被供在台面上——就是不得不审判的致死错误。

不得污蔑神明。

不得煽动群众。

不得藐视律法。

如果放过了他——今后的每个人都可以因为私人原因造谣神明。

于是天使扬起纯白的羽翼。扑啦,扑啦。如同最圣洁、最公正、最代表和平的白鸽,高高扬向无暇的天际——

圣剑斩下。

“唰!”

人们眼底涌现了让苏明安陌生的狂热,他们在为这场审判欢呼。那是一种崇尚公义的、在群体中不掩饰地表达自我热切的、疾病般快速蔓延的狂热。昨日还高谈阔论的人,今日像蚂蚁般匍匐台上、跪地求饶,这鲜明的对比足以让围观者汲取到快感。

审判与仇恨的循环,生生不息。

在朝颜的牵引下,苏明安斩下了一剑、一剑、又一剑。这些罪人大多是煽动之罪。大部分该死,少部分罪不至死,但在这种方舟刚刚启航的特殊环境下——容不得半点内部煽动,一切从重处罚。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他听到了欢呼。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凝视审判,期盼着绝对理性的降临。朝颜也始终面无表情,牵引着他的手,不加丝毫怜悯与犹豫地,朝着或愤怒、或悲伤、或绝望、或大声诉说着自己还有几个孩子的罪人——斩去。

不拘年龄、男女、身份。

这与苏明安单独审判不一样。

单独审判时,他可以慢慢思考这些人是否该死,是否可以酌情减轻惩罚。但现在不一样,是朝颜带着他,不需要他思考、不需要他斟酌,他似乎只成为了一柄冰冷坚硬的剑、一尊代表旧神的石像,迎合着一记记罪名,不断地、不断地……向下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