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缄默而悲伤地放下菊花,她却放下了一束鲜艳的蓝玫瑰,仿佛人群中的异类。
她撑着一把鲜红的伞,在灰白的雨中高歌,嘴上涂着鲜亮的口红。在黑黑白白的悼念人群中,她是一抹最浓烈的色彩。
“风儿啊,风儿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白色的朝颜花就在这里呀,人世间的祝福入梦来……”
林玉子病逝后,她的墓在苏黎先的旁边。
两块墓碑在雨中并肩立着,仿佛一对挚友在此长久地伫立。
……
人们都说,苏黎先女士生前最好的朋友,是林玉子女士。林玉子女士最好的朋友,同样也是苏黎先女士。
先驱者负满的遗憾和骨骸,当在一个喧嚣的春天埋下。
……
【No.49linkthefire(传火者)·jihesu(苏季合)】
……
苏明安从第四十八幅画中脱离出来。
这一刻他的泪腺是酸的,但没有落泪,仅仅只是注视着这第四十七幅画和第四十八幅画。
画上的苏黎先手捧弦琴,微低眉眼,背后是漂亮的花树。蓝色的玻璃瓶躺在她的心口内袋,散发着璀璨的光晕。
画上的林玉子坐在山洞里,手拿口红,仿佛画外有一个人正在被她涂口红。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色鲜烈,就像从未身处绝境。
苏明安仿佛看到那位母亲背后生出双翼,她张开双翼飞离了这个山洞。她在风中自由地翱翔,带着特效药离开了死亡。而他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故事,她们都活了下来。
但他知道,二人已不在。他所看到的,确实是她们死前的最后画面。故事并非圆满,现实并非童话。
他的眼眶隐隐有些酸涩。
“苏明安……”旁边的诺尔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但他看到了苏明安微变的神情。
“我没事。”苏明安说。
他曾以为苏黎先是自己母亲的原初,是个不负责任的疯子。但他却发现,苏黎先确实是个好妈妈。
他回想着画面中苏黎先的墓碑,她的墓碑下方刻着几行小字,应该是苏黎先早在研究所时,就想好的一段话。
……
【文笙。】
【如果你未来能有机会来到妈妈的墓前,请容妈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是妈妈选择了世界,远离了你。】
【在成长途中,你一定会恨妈妈。恨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恨妈妈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恨妈妈为什么有闲心种花画画……妈妈只能对你说,对不起。是妈妈无法参与到你的人生里。】
【太多人的记忆在妈妈脑海里,混乱而痛苦。妈妈反复记反复记,才没能忘掉你的名字。】
【妈妈想让所有的孩子们,将来都能种花画画,而不是被迫磨灭历史,销毁所有的艺术画作。】
【你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妈妈都不会指手画脚。妈妈只希望你能开心。】
【成为钢琴家也好,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警卫也好,成为妈妈这样的研究员也好,成为老师也好,清洁工也好,医生也好,主播也好,小职员也好。】
【妈妈并不是想让你变得多么伟大,而生下你的。】
【希望你幸福。】
……
亲情是永远不能替代的,它是一块疮疤……时刻提醒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又或者,你从未拥有。
苏明安回想墓碑上的这段话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传来阵阵隐痛。
人们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害怕找不到替代品。
像“母爱”这种感情,他找不到任何替代品。大多数人都有的这种东西,他是永远缺失的。
但想到苏黎先的笑容,想到苏黎先亲吻相片时的模样,想到她濒死时在林玉子手掌心写下的“爱”。苏明安感觉,自己缺了一口的内心,仿佛被填补了一分,虽然仍然存有大洞,仍然在永无止息地漏风。
稻亚城,苏文笙窗外的那棵茂密的梧桐树,是苏黎先在生下苏文笙那年移植过来的,是她与丈夫刘崇平共同的礼物。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梧桐树越长越高,亭亭如盖。
它始终屹立在那里。等到苏明安来的时候,窗外的梧桐树依然在那里。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也有一枚湛蓝色的玻璃瓶。它又名“人类的希望”。
然后他在这一瞬间恍然察觉——恐怕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脏就已经成了这枚玻璃瓶,而不是别的什么温暖的血肉。
“苏明安。”诺尔说。
苏明安抬头。
“在你眼中,我看到了灿烂的未来。它发着光,像星辰一样。”诺尔说。
苏明安微微一怔,轻声道:“我眼里有这些?”
诺尔点了点头,指了指第五十幅画。
“有些东西,会一直长存,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毁灭,它也依旧会活过来。”诺尔的眼神,像极了林玉子。
他微微笑了。
“比如你的眼睛,比如星火,比如,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