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撒,你还是这么年轻,可惜,我们的身体太弱了,还无法像你这样永葆青春。”】
【“长生是很痛苦的。”】
……
这是梅拉博士在递交冬眠计划时,和他说的话。
当年的阿克托,肯定比他经历过更多的生死离别——足足102年,能够换下三代人。
他在漫长的生命里要面对无数次的失去,他珍爱的人会死在眼前,他重视的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他熟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他活着,无能为力。
他根本拦不住名为死亡的大江大河,只看着所有的生命在他身边流过。
就算试图以不朽的情感抵抗时间,但时间迟早会抹平全部。
“……”苏明安盯着洁白的地面,隐约能看见自己疲惫的倒影。
右上角,弹幕还在争吵。一方护着“第一玩家”,将恶言者一顿狂骂,一方辱骂“第一玩家”,说对方是一群护家犬。
人在生存的危机面前,展露出了十足的兽性。
突然,“咔哒”一声,面前的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出。
“博士,您进去吧。”医生说。
听到医生这句话,苏明安知道梅拉已经救不好了。
他的【生化】有10级,救人水平确实在医生之上,但治病救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不仅要提前了解患者的情况,有些不可逆转的疾病他也无法挽回。梅拉的年纪太大了,全身器官都在衰竭,他不可能将病毒都一个个抓出来。
他缓步入内,望见瘦骨嶙峋,花白头发几乎全部掉落的老奶奶。她的眼神变得浑浊,再不见三十年前的神采奕奕。她全身插满软管,脸色死人一样白,不像一位泰斗级光辉耀眼的生化博士,只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垂死病人。
见到全身包裹在防护服内的苏明安,她轻轻动着嘴唇:
“亚撒……”
“我们都老了……”
一股身体残存的情绪,在这一刻狠狠冲击了苏明安的心脏,他攥紧左心口的衣服,感到一阵刺痛。
阿克托身体的共感,一直在强烈影响着他,他从未体验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不敢坦诚地说我很痛苦,我很想结束……”梅拉说:“但一旦我一走,你认识的人就几乎全走了,我只能坚持下来。
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孤独地丢下来……孤独地丢在前途未知的新世纪里,我很想,很想陪你到最后,哪怕只剩下我了。
亚撒,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些人吗?”
苏明安站在她的旁边。
“记得。”他说。
他想起特雷亚请他吃草莓蛋糕的样子,想起冬旭总在门外耍活宝的样子。想起特雷蒂亚,想起秋离,想起熔原和夕,夏晟和森,曜文和丝塔茜……他甚至想起了诺亚和霖光。
原来在102年,他们都不在了。
他活在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在了的世界线。
望着眼前虚弱的老人,他想起他的奶奶。当年,奶奶也是这样瘦弱地躺在ICU里,而他连像这样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连她病得瘦骨嶙峋的手都没能握紧,手里攥着的糖果还没递给她,最后一句想说的话都没出口。
她就不在了。
一想到童年的这一幕,他就几乎要窒息。一想到她是这样孤身一人地去了某个地方,他就想要将她拉回来。
可是他制止不了死亡,无论是谁的死亡。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见证别人的死亡。哪怕在游戏副本里,他也很难制止一些人的死亡,岁月不可逆转。
往日的一道道面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最终他想起一对红色的,像火一样的眼睛。
“亚撒……”梅拉攥上他的手:
“或许你以后还会认识很多人,走过很长的路,但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那一代人陪你走过的路程。”
“请……把世界赢回来,即使我们再也看不见。”
“如果你能记得,在你久远的记忆中,在你早期的生命中,有一个名叫梅拉的人……”
她微微笑了:
……
“——那我们将永远活在你的记忆之冢。”
……
“咔哒。”
背后,房门关上。
苏明安推着轮椅,缓慢地驶离身后的房间。
直至下了电梯,直至离开了身后纯白色的医院,他听到来自全城广播中播音员难掩悲伤的声音——
“知名生化博士梅拉太太,因病抢救无效,于今日(灾变102年10月6日)上午9点34分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三岁。
“梅拉博士专精于仿生领域的研究,为黎明之战时期的研究人员,后提出【仿生人四大守则】,推进完善该领域的智脑情感芯片。她的一生为城邦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测量之城的一颗明珠,核心区副议长代表城邦向其家属致哀。她的逝世,代表一个时代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