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了,嘿嘿一笑。
“好,那可比之前好多了。这自从我的父亲上了那艘飞艇,去云上城享福之后,我们下面人的生活条件也好了不少……
这神明大人的结界一建立,风暴一停,贸易的商人们就闻着味跑过来了。王城那边,原本的公主成了女王,政策也大方,我这一家子,被子也有棉花了,不像以前只能盖张单布……”
听着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话,苏凛那显得有些僵硬的瞳孔之中,涌现了些许的欣慰。
“路也平了,游客也多了,每年还有不少外地人过来参加盛宴,他们手头大方,我这种卖杂货的赚的也多,日子比起娶媳妇前还好过了不少……”中年男人说着说着,有些奇怪:“小伙子,你这是,出海一趟,出了十几年?”
“嗯。”苏凛轻声应了声:“之前一直不行,这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可是错过了十几年那次盛典了,小伙子,那苏凛大人啊……可真是个英雄,要不是他,我们今天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说不定哪天那该死的风暴就过来了……”
看着男人像是逮到说话的人一般滔滔不绝的样子,苏凛笑了笑。
听到这些东西,就很好。
“谢谢你。”
他转身,向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哎,小伙子,不参加游戏的话,记得去南区码头!不然那帮外地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中年男人热情的声音,依然漂浮在身后的风雪之中。
苏凛转过街角。
普拉亚的大街小巷,依然还是原本的模样,他走过了这些在他看来依然十分熟悉的街道。
他看见了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杂货铺、二街那一家卖酒的酒铺、以及总是喜欢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客人的旅馆姑娘……但她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老板娘。
在与他对视上时,老板娘朝他笑了一声,似乎不奇怪海上盛宴时间会有这种戴面具的怪人。
“客人。”她提着手里的竹篮,笑容依旧如十几年前那般一样:“住店吗?”
苏凛摇摇头,身子忽地被两个小孩子一撞。
“别跑——别跑——”
“就跑!你追上我呀,你追过来啊!”
一个寸头男孩,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从老板娘的身后窜了出来,宛如两只毛猴子。
他们拿着木质的刀剑胡乱挥舞,银铃般的笑闹声整条街道都能听见。
“嘿!吃我一剑!你死了!”
“没有!我反弹了!你这个该死的魂族,吃我一剑!”
“……不是说好你装魂族的吗,我今天是魂猎了,你赖皮!”
这样大的风雪,刹那间挡住了那站在门口,笑着看着儿女打闹的老板娘。
苏凛身子一抖,手立刻扶上一旁的白墙,他的呼吸声在孩子们这一撞下变得有些急促。
风雪越来越大。
他抬脚,沉默着从这条熟悉的街道离开,一路走过大街小巷。
孩童的打闹声,女人幸福的笑容,被他的脚步甩在身后。
每看到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都会用目光细细地描摹那片建筑和土地,像是要将眼前的画面永远印刻在心里。
他一直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眼神决绝而怀念。
……
他走入了一处阴暗,无人的小巷。
从盈着各色灯光的街道,走入黑暗的小巷后,外面的人间烟火被他彻底丢在了身后。
他坐在阴湿的垃圾堆旁,急促喘着气。
在取下那张白面具后,冷汗在他的额角滑落。
他在怀里掏着,动作缓慢而稳定,直至传出了一阵清脆的“叮铛”声。
那是几颗闪闪发光的红色晶石。
宛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他捏住一颗,开始注入自己的记忆,而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每处理完一颗,他的神情便会苍白一分,等到所有的记忆之石全部保存完后,血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
此时的普拉亚已经渐渐入夜。天空显得愈发昏黑,像是泼满了浓墨。家家户户将晾晒的衣服、鱼干、海带等物收到室内,门窗关闭,暖黄的灯光从纱纸内透出,如同柔和的一个个月亮。
燃着柴火的,暖和的屋内,不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笑声,老人的咳嗽声,独特乐器的弹奏声……各色各样的声音交汇在一块,映照着各色人物的各色家庭,像以百家喜乐为薪柴,燃起了一片万家灯火。
——那上演在巷子之外的一幕幕,都是汇聚了生气的烟火人间。
怒号着的风灌进无人的小巷,天上渐渐落下了大块的冰雹。
听着外头居民们溢满幸福的声音,苏凛坐在巷子的垃圾堆旁,睁着眼。
在他那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人们房屋的轮廓已经不甚清晰。
像是这些线条一瞬被风雪吹散,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
远处,白蒙蒙的一片暮色,那是一片如同白色巨蛇一般匍匐睡眠的房屋。
他似乎看到,葛里那个光头的工程师正站在那里,在朝他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