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严奉岑就起身披上软甲。
说来好笑,昨晚结束一场恶战收拾战场时,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群羊,在大营附近转悠吃草,被几个战士全都赶进营地圈起来了。
映淳知道了这回事,还特意下令不许将士们擅自宰杀,若是有当地牧民来寻,要一只不落的还给人家。
这大清早的羊圈前就闹哄哄围满了将士,严奉岑皱着眉头走过去朗声喝道:“主帅有令,这些羊是要物归原主的!你们都聚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正弯腰埋首在羊肚子底下忙活的士兵抬起头来高声答到:“回禀严副将,有羊奶!”
这话一出,众将士们都有些尴尬地哄笑成一团。
羊群中确有好几只母羊正在哺乳期,却没见有一只小羊羔。
这羊奶不喝也是白白糟蹋,严奉岑便做主让士兵们把奶挤出来送去给伤员们补补身体。
士兵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把羊挤的咩咩叫,满羊圈的乱跑乱窜。
大家手忙脚乱的忙活,把全营的将士都给吵了起来。
一个小士兵捧着满满一碗羊奶跑到严奉岑面前有些害羞扭捏地说:“严副将,这碗就请副将拿去给主帅吧,属下听说,女儿家一向都爱喝这东西。”
映淳重伤的事全营上下都并不知情,但严奉岑也没再推辞,朝那小士兵点了点头捧着那碗还温热的羊奶往主营走去了。
穿戴整齐的映淳坐在卧榻上,正咬着牙关尝试挪动自己的左臂。
“不是说好等我来叫你吗?”严奉岑蹙紧了眉头:“你自己怎么穿的甲?”
“反正疼的睡不着,索性就起来穿衣裳。”映淳顽皮一笑,脸色却苍白的吓人:“多扑腾一会儿总能穿上的。”
“动坏了伤口小心还得疼第二回。”严奉岑无奈地将碗塞到映淳面前:“把这个喝了。”
映淳也没问是从哪儿来的,毕竟坐在主营里也能清楚听到羊群咩咩的惨叫,接过碗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严奉岑才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左手整个成了乌紫色,肿胀的足有本来的二倍大,看起来甚是骇人。
映淳注意到他盯着自己的手,忙把碗放下舐去嘴唇上的一圈奶渍,献宝似的说:“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水肿的高高鼓起的手背轻轻一摁就陷下一个小坑,不一会儿又重新鼓起来。
“你看我这只手现在的大小和颜色,像不像个熊掌?”映淳还饶有兴致的说着,严奉岑却听的心烦意乱。
“你就不怕你这熊掌残了吗?”他终是没忍住滑到嘴边的话。
映淳抬起头来看他,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恐惧。
她面色苍白,眼底青黑,额上全是冷汗。
她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难受的多。
“残了这仗也要打赢。”她声调很低,但足够坚决。
七日内又与西蜀军队两次交锋。
大晟军连打了两场胜仗,士气大增。
只有军医和严奉岑知道,映淳的状态越来越差。
身为主帅,她每战必须亲征,不想让敌军注意到她手臂有伤,她就把左手拴在缰绳上。
每次回到大营,背上的伤都被扯的渗出一大片血迹。
西蜀气候湿热,伤口感染化脓,每日都要清创一次。
清理完伤口,她还像没事儿人似的穿好软甲去慰劳将士,安抚军心,还不忘让人给绑在旗杆上的萧启荣送饭喂水。
这一日严奉岑走进主营,一向起的很早的映淳还昏昏沉沉的伏在卧榻上。
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她烧的额头滚烫,浑身发冷,感觉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郡主!别坚持了!”严奉岑又气又急地要转身出营:“我现在就去如实告诉大家——”
“不行!”映淳咬咬牙用唯一能动的右臂费力地撑起身子:“扶我起来…我还能…坚持…”
“就算这一仗输了又如何!胜败乃兵家常事!”严奉岑痛心疾首地劝道:“再熬下去你会没命的!”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映淳这时候居然还能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老严,你不懂…但凡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领兵输了这场仗,大家都会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可如果是我领兵输了这场仗!”映淳自嘲的笑道:“…所有人都会说那是因为主帅是个女人!”
“我坚持到今天,不仅是因为与贤贞太后的赌局和我弟弟的谋划,要让整个大晟都看到,我萧映淳就是比那些饱食终日养尊处优的臭男人都要强!”
三日之后,大晟军杀进城中斩杀了叛军首领,西越国撤兵,西蜀叛军尽数出城归降。
打赢了。
被军医反复清理过的创口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以为自己早就对伤口惨状适应了的严奉岑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神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个士兵急惶惶来报,邕王趁乱带着几个将士提前逃回京城去了。
映淳烦恼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