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再也不是梦里那美好的景象,而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他实在无法忘记这二十年来,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度过的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他实在无法忘掉这个男人带给他们母子俩的那些伤痛。
所以,要让他打心眼里原谅这个从未承担起任何责任的父亲,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此番情形,实在让人不忍卒睹,许枫痴痴呆呆地望着那青衣少年,目中似有热泪已将流下,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实在不愿让旁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和难堪。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如女人一般哭哭啼啼的,这样的话,岂不是要让这些后生晚辈们看了笑话。
所以,他只有故作镇定,强颜欢笑的道:“孩子,要打要骂,我都甘愿,只要能解开你心中怨恨,你想怎么样都行,是我辜负了你娘,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嘴唇微微颤动着,伸出的手也在抖动:“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补偿你,好吗?”
那青衣少年冷冷一笑,笑声悲凉,他忽然厉声说道:“哼哼,补偿?谁要你的补偿?你补偿得了什么?你怎么补偿?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既然你知道我和母亲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承蒙师傅他老人家的接济,也许,我和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许枫,惨然一笑:“你以为,这些都是你能够补偿得了的吗?你能让我死去的母亲重新活过来吗?许大侠,你别做梦了,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要和你相认,我是想要杀了你的。虽然我知道,论武功我绝不是你的对手,我并没有把握能杀得了你,但我还是想杀你,我要让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还有,我绝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以前我没有父亲,以后也不会有!”他说的话冰冷绝决,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许枫听罢,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绝望悲凉。
忽然,他笑声顿住,喃喃说道:“孩子,你这样又是何苦呢?难道这样真的能让你开心吗?为什么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这二十年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岂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给你机会?当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母亲病重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和娘亲在那个村庄里等了你二十年!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自私自利的伪君子,想要我原谅你,你这是做梦!”
这时,上官红琴实在忍不住了,她表情痛苦的说道:“这位少侠,你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就仅仅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真相么?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们何不坐下来好生谈谈!”
她望着青衣少年,又望了望身旁的丈夫。眼睛里闪动着奇怪复杂的光。这突然生出的事端,令她心里乱作一团,既为丈夫心疼担心,又为着他对自己的隐瞒耿耿于怀。
这个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她满心深爱着的丈夫,竟然将这件事情瞒了她二十年。
若不是今日在此间遇到这个少年,只怕还会被他一直蒙在鼓里,这桩旧情永不能见到天日。她突然心里“哐当”一声,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心上摔落下来,摔得粉碎。
那青衣少年面向窗外,背对着她,幽幽说道:“哼哼,谈什么?我和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今日前来,一来,是为了替娘亲讨回一个公道,二来,也是想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想看看这位誉满江湖的许大侠,究竟生长了怎样一副尊容!哼哼,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冷哼一声,斜眼瞟向身后的许枫。
他向前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将长剑搁在桌上。
窗外有风,有温柔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射在大堂上暖暖的,泛动着白晃晃的光彩。树枝上的几片落叶从敞开的窗外飘落下来,翻卷着落在桌子上。
那青衣少年随手拾起一叶,凑近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众人望着他,只见他神情古怪,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也不知道是何意思!
店家掌柜的和几个小二听见堂上的嘈杂声,早已循声跑了出来。后院厨房里的三五个厨子,也干脆扔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挤在一起看热闹。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这里开店营生已有十多个年头了。
对于开客栈的生意人来说,这样的事情自是时常都会遇到的。所以,刚开始听到堂上响起打闹声时,也并不十分在意,以为只是有喝醉酒的客人,籍着酒劲撒泼闹事,若只是这样,上前各方劝上一番,将醉酒的客人好生安抚一下,打发走也就作罢了。
看了半天,原来并不只是喝酒闹事那么简单。
刚开始,见到那后面才进来的青衣少年竟然莫名其妙的和先前来的那一大桌客人争论了起来,看这些人的穿衣打扮,身上皆都操着刀剑凶器,看上去无一不是行走江湖的各路大神。
对于这样的江湖客,他们自是不敢轻易得罪的了,只得小心翼翼的将他们服侍得周到满意才算是好。
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大多性情古怪,脾气暴躁,倘若稍不留神,没能伺候得周全称心,招来一番说道打骂赖账不给的还算事小,万一遇到了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说不定客栈被砸,小命不保的劫难却也是时常发生的。
他们深知这种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只要没影响到正常的生意经营,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对于本分做生意的人来说,最忌讳的便是管客人家的闲事了。
这掌柜和堂倌们,在一旁看了一阵,听着听着,越来越感到他们今天闹的这个事,并非仅仅只是普通的人际纠纷那般简单的。
听那神秘的青衣少年口中说出的话,他与这一班原本陌路的人马却有点非同寻常的关系。越是说到后面来,听来越是离奇,原来被那少年刺伤的老人竟然就是这明月峰红琴居的主人许枫,他们虽不是混江湖的人,但鼎鼎大名的红琴居主人许枫许大侠,他们还是听说过的。
江湖上盛传,这许枫为人正直侠义,而且武功奇高,曾是一代叱咤风云的大侠。谁也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现身,能亲眼一睹许大侠的绝世风采,他们都显得异常激动。
更令他们惊讶不已的是,这名满江湖的一代大侠却被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伤在了剑下。而越往下面发生的状况,更是令他们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青衣少年竟然便是那许大侠的亲生孩子!这样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只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就在大家看得越发起劲时,突然见那少年,竟又静静地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片刻功夫,那满满的一大壶酒竟然已被他喝了个精光。
他面上的阴郁忧伤之色愈甚,显见得满腹愁肠,似是不能化解。
喝着喝着,竟然却又痛苦流涕起来,嘴里胡乱念叨着:“娘,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您,违背了您老的遗愿。你为什么要让孩儿来找他?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娘,你告诉孩儿,孩儿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喃喃念叨着,仿佛已有了几分醉意,将空酒壶高高举起,一个劲地往嘴里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能倒出酒来。他忽然将空酒壶重重地摔在桌上,“啪”的一声,酒壶顿时四分五裂。
众人见状,大吃一惊,许枫站在那里更是焦头烂额,想上前劝慰,刚颤微微的走出几步,却又顿住,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才好。
眼下,他的情绪虽然已平复了许多,不再如方才那般对他动恶,但心里依然是对他恨之入骨。他也已想见,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他自是听不进去的,只得一个人喝闷酒,自暴自弃。
众人看得愁眉不展,只能眼巴巴望着许枫,看他又将作何打算。
上官红琴将冷月搂在怀里,一个劲地抚慰着她,她已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满脸忧伤的望着爹爹和娘亲。
那一男一女呆呆的伫立一旁,几次欲开口说话,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枫终于缓缓走到那少年跟前,定定地看着他,终于说道:“孩子,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忘掉心里的怨恨,那你就索性一剑杀了我!”
青衣少年,并不正眼看他,只是冷冷一笑,幽幽道:“杀了你?哼哼,你武功如此了得,我杀得了你吗?”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走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今天就不该来的。从此之后,你我陌路再无瓜葛!我原本就没有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许枫悲愤交加,如梗在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许冷月忽然仰起脸,朝许枫哀怨的喊道:“爹爹,我们走吧!人家都不理你,你还站在那里作甚么?”
许枫竟似是没有听见,对那少年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许枫道:“难道你真不愿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对你们娘儿俩的亏欠吗?”
那少年闭上眼睛,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说过,从今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许枫还不死心,幽幽说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娘给你取得什么名字?”
那少年咬牙恨恨道:“既然你我再无关系,你又何必知道?”他又惨然一笑“哼哼,告诉你却也无妨,我叫李若轩,现在你满意了吧,可以走了吧?”他白了许枫一眼,满脸厌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