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砖缝和裂纹在几秒间归于光洁平滑,映出前方几人的影像,每个人的身遭都勾了一圈白线,如同曝光。
虚妄的粉饰被勘破,裸露出其下的真实。巨大的镜面剥去墙壁的幻象,以两座宅院的交界处为基,向南北方向无限延伸,无穷无尽。
被雾气稀释得淡泊的日光经过镜面的反射,刺目而灼人地兜头浇铸在玩家们身上,突如其来的热量带来炙烤的疼痛,引发烈火焚身的联想和恐惧。
视野右上角,一身血衣的骷髅剧烈挣扎起来,其上的主祭似是被惊扰了安眠,睁开猩红的眼眸后垂下视线。
红衣的主祭双手举起黑色的十字架,轰然下压。原本躁动不安的骷髅被冲出卡面的十字架贯穿,终于安静下来。
齐斯抬眸看去,目光穿过卡牌落到镜面上,看到其后的另一个世界。
冲天的大火在镜中烈烈燃烧,整张镜面都被涂抹成一色的橘红。
黑夜被火光映照得明亮如昼,木质的房屋从近到远渐次坍塌,瓦片和木梁簌簌砸落,灰烬和尘土混杂着向四周滚滚而流。
披甲执锐的士兵跨着骏马,高举着喷薄的火把,孜孜不倦地将火星洒向尚未燃尽的屋宇。
穿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四散奔逃,哭泣声和呼救声交织在一起,久久不绝。
这些画面无疑是对副本背景的印证,肯定了士兵放火烧镇的事实。
如果玩家们错过了最早分散在邸舍中的纸页线索,亦有办法通过发现墙壁的材质是镜子,而补充缺失的那部分世界观。
但眼下玩家们早就知道这些信息,被镜子这么照了一遭,就完全是白白遭罪了。
“林哥,接好!”林辰最先反应过来,从道具栏中取出【写满痛苦的伞】,将伞柄塞到齐斯手中。
齐斯掐灭纷乱的思绪,撑开黑伞充当盾牌,阻挡在三人身前。
镜子反射的光线被于事无补地阻挡了部分,余威依旧,好像是镜中的大火蔓延到了现实。
居于三人中间的齐斯衣服倒还算完整,左右两侧的唐煜和林辰则各被烧掉了半边袖子,皮肤上也都布满焦黑的灼痕。
好在,锃亮的镜面很快黯淡下来,向玩家投注而来的光亮有所消歇,灼烧感逐渐退了下去,只剩下蒸人的溽热。
大火的映像淡了下去,三人的影像再度出现在镜中。
唐煜瞪了镜子两秒,低声骂道:“淦!差点忘了鬼怕阳光……”
事实上他记得也没用,墙壁向镜面的转变太过突然,附近亦没有遮挡物,罕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找到避身之所。
“镜……镜子里有人!”林辰忽然指着镜面,瞪大了眼睛。
“镜子里当然有……卧槽!”唐煜肩膀明显地一抖,脸上露出了和林辰如出一辙的表情。
齐斯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
三名玩家的形影在镜中一比一地映出,夜间看看倒还好,此时只觉面色苍白如纸,眼眸漆黑如井,肉眼可见不是活人。
除却玩家所在的位置,其余部分的镜面都呈现磨砂似的模糊,连建筑的影像都淡如水痕。
身遭所有空隙皆被浓雾填补,玩家们像是行走在云中,被烟气缭绕。
在烟霭的更深处,有点点微光若隐若现,两个一对,像是人的眼睛,在沆瀣一片的晦暗中明灭。
不是像,那就是人的眼睛。
齐斯看到微光的周围延伸出浅灰色的轮廓,勾勒出长发的人脸,并如同泼了水的墨迹般向下流淌,构成长袖长袍的身形。
一张又一张的人脸相互堆簇,在云雾中挤挤挨挨地相贴,让人很容易想到堆在乱葬岗的尚未腐烂的尸首。
齐斯心有所感,侧头环顾,庭院中没有雾气也没有人脸,除了玩家,什么都没有。
一种强烈而危险的求知欲涌上心头,他好像被某种高维的力量所操控,迫切地想要知道镜中的人脸是什么,不受控制地扭过头看向镜子。
陌生的、灰败的、明显不属于活人的面孔以同一个角度面向齐斯,无光无神的眼睛轻飘飘地盯视着他,在他眼前一寸寸凝实和放大。
心脏好像被浸了水的绑带层层绑缚,窒息感和粘稠的通感包裹住皮肤,恰似被关进盛满厚重水汽的蒸笼。
“凭什么要赶我们?凭什么烧我们的房子?我们不走……”
“你们无能,你们守不住城,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改朝换代都是常事,关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