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前一条路,就太过冒险了些……”
秦缨说到一半,见到欧阳良翰忽然失笑,她微微摇头,她皱眉:“笑什么,难道说错了。”
欧阳戎不说话,卷起袖子,弯腰夹了一口距离颇远的菜吃。
一直沉默的秦竞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问道:
“按照你刚刚说的大义论与内战论,李正炎要是选择进兵东南,贪图什么金陵的帝王气象,稳妥倒是稳妥,可划江而治、偏居一隅的保守心思也昭示天下了,这样……”
他摸胡子分析:“其实会有损匡复大义,世人会想,他到底是要真匡复呢,还是想自立。”
“有道理。”谢雪娥微微起身,竟亲自给欧阳戎、秦竞溱倒了杯酒,垂目说:“就像当年衣冠南渡的南朝,偏居一隅,三百年,少有北伐进取。”
欧阳戎点点头,放下筷子,先是正色,朝秦缨轻声解释:
“秦小娘子分析的没有错,可是忽略了一点。外战急不得,内战慢不得,既然高举大义,那大义就推着你走,容不得你有丝毫稳妥收缩、徐徐图之的想法,
“时不待人,表面上李正炎与匡复军的路有两条,可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只能北上,敢下江南,李正炎必死无疑,匡复军定然覆灭。”
停顿了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在下不知道李正炎那边的谋士们现在是如何争论、选择的,以上都是一些个人看法,其实也说不得准。”
秦竞溱像是走神,眼睛已经从欧阳戎身上移开很久,一直盯着桌上的一盘广寒糕看,伸手抓起一块,边吃边问,有些口齿不清:
“下江南是死路,那么北上,就一定安全吗?唔……”
“不安全,但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况且都举旗起兵了,岂能瞻前顾后?早早守成,去安图享乐?”
欧阳戎盘腿而坐,却身子前倾,大袖一挥道:
“举兵北上,做出直向东都洛阳之势,那么天下人都能知道他李正炎是以匡复离乾、铲除暴卫为志向,如此一来,四面八方都会有人响应。
“在下曾耳闻,崤山以东的豪杰因卫氏专制,不少人愤怒惋惜,心中不平,若听说匡复军来,这些气血方刚的豪杰,说不得能自备干粮,举锄为兵,以待匡复军到来。
“李正炎若是不乘这种形势北上建功,反而退缩东南,自求建造巢穴,南北远近的人听到后,哪有不人心离散的,因为浔阳王之事、本就所剩不多的大义,更荡然无存!”
语气斩钉截铁。
谢令姜、谢雪娥,还有秦竞溱、秦缨等人无不睁大些眼,看着面前的狐白裘青年。
“高屋建瓴,逻辑清晰……说的有道理,良翰继续。”
秦竞溱颔首,又探出手,抓了一块淡金色的糕点,放入嘴中咀嚼。
秦缨余光瞧了眼进入某种熟悉状态的阿翁。
阿翁吃的是广寒糕,其实也就是桂花糕,由东南钱塘那边的金秋桂花制作而成,阿翁的喜好,这谢大娘子倒是打听的清楚,样样备齐。
此糕名来源于月亮的俗称“广寒宫”,因为广寒宫中有一株砍不倒的老桂树,“蟾宫折桂”成了夺冠的代名词,最初是秋日放榜的士子们互赠广寒糕以表祝福,后来大周百姓都将此糕称为广寒糕。
秦缨记得,以前阿翁在外面领兵打仗的时候,阿翁就喜欢携带一大盒广寒糕,越甜越好。
一旦有什么重要军务或是重大抉择,需要聚精会神、专注苦思时,阿翁便捻一颗咀嚼,一边吃一边想,像是习惯,又像是补充某种精力,听他嘀咕,不吃点,动脑子时容易头昏眼乏。
秦缨虽然不太理解,但也熟悉,很显然,眼下阿翁确实被欧阳良翰说的沉浸进去了。
微胖女道抿嘴,余光看着依旧滔滔不绝、陈述观点的狐白裘青年,他浑身散发一股神采飞扬的自信,但又带着一抹安然平和,于是令人也讨厌不起来。
就像是早上的晨曦,而非正午的刺眼太阳。
这很少见。
以往那些和他同龄的世家子弟们,甚至很多中年官员、将领们,在身经百战、威名显赫的阿翁威严目光下,结巴慌乱的不少,能这样镇定自若表达观点,实属难得,更遑论得到阿翁的赞扬。
这真是寒士出身?难怪能得到那位谢家姐姐青睐,被眼高于顶的谢夫人接纳,甚至帮忙牵线搭桥,给他创造一个在阿翁面前独自展现的舞台……陈郡谢氏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