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恶意返乡

紫宸殿内,安静下来的众人,似早在等待她开口。

最上首,龙袍老妇人似是习惯了私下御前会议上的这种翻脸争执,表情不变的收起奏折,问了句:

“北归戍卒到哪了。”

彩裳女官立马带领几位宫人,从后殿搬来一副精妙的山川沙盘,摆在大殿中央。

夏官尚书卫思行立马上前,恭敬的指出地图上的某处位置:

“圣人请看,最新线报,这些乱兵已至衡州,距离扬言归返的洪州、江州,还有一半路程。”

卫昭垂目颔首:

“快一个月了,确实走挺慢。”

狄夫子放下茶杯,两手陇袖,点头:“圣人明察。”

“圣人。”卫继嗣微微低头,提醒: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军中无小事尔。圣人,全天下人都在看着呢,若是处理不当,优柔寡断,有损朝廷威严与圣人颜面。”

沈希声:“威严不是靠强兵镇压来的。大周应行王道,公正明鉴,方可天下归心。”

在一旁的卫思行忽然丢出一言:

“臣听人说,桂州长史蓝长浩有一颗拳拳之心,朝廷颁布天枢与造像旨意以来,他积极响应中枢号召,又是亲力选址,又是赴江州观摩……

“欲为圣人建造一尊出众大佛,给偏远西南的土司夷人,远播圣人光辉与大周国威。

“听说这次之所以主张桂州戍卒小延一下,乃是因为桂州偏远,土著颇多,赋税难收,州府财政相对捉襟见肘,遣散戍卒又是一大笔额外开销。

“都说做地方官难,更何况这种偏远州府的地方官,蓝长浩无奈排了个主次,将当下州府的主要财源放在了建造佛像一事上。”

沈希声心里“咯噔”一声,此前良翰信中担忧之事没错,卫氏双王果然狡猾,扯起了这张“为帝造像”的虎皮作伥。

他脸色不变,转头轻笑说:

“梁王殿下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蓝长史肚子里蛔虫,知道的这么清楚。”

卫思行面上未露恼色,微笑回了句:

“那沈大人又像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不去理两只“蛔虫”,担任天枢与佛像督作使的卫继嗣板脸说道:

“圣人,欧阳良翰的奏折抄录稿,臣看了,所言也不算完全错吧,但此子有些过于用圣贤标准要求他人了,

“桂州蓝长浩虽然严厉急躁、为政刚猛了些,可为朝廷分忧,为圣人造像的赤忱之心哪里有错了?

“可不是谁都像扬州、江州那样富裕啊。

“纵观此事,蓝长浩小错是有,可态度正确,任谁放在他的位置上,几乎都难两全。

“另外,桂州哗变之事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太巧了些,很难让人不联想,是不是有反对天枢与造像的奸人,在背后鼓动戍卒,诱发兵变,故意捣乱,以干扰朝廷方针。

“此事不可不察啊。”

卫继嗣语气意味深长。

卫昭微抬眼睑。

卫思行余光瞥见,趁机道:

“明知朝廷有时艰,州府有困难,还哗变返乡,毫不顾全大局,定有贼人鼓噪,戍卒北归,乃恶意返乡。

“若不雷霆镇压,反而纵容乱兵,去苛责长史蓝长浩,天下其它造像、募集颂德铜的州府看见了,岂不是有样学样?

“个个都学桂州戍卒‘恶意返乡’,到那时朝廷该如何处理,朝廷中枢威严还要不要了?

“圣人明鉴,防微杜渐啊。”

卫昭闭目听了会儿,徐徐睁眸:

“继嗣、思行所言,不无道理。”又转头:“国老觉得呢?可有话说。”

御赐凳上,听争论听的似是瞌睡神游的垂目胖老头,睁开眼睛,陇袖两手自袖中取出,撑在腿上:

“魏王、梁王确实是顾全大局,处处为圣人分忧。

“不过,既然说了防微杜渐,桂州戍卒哗变是否长史蓝长浩激起,暂且不谈。

“老臣愚朽,尚有一惑。

“若天下各州府眼见桂州之事无忧,开始有样学样,打着造佛幌子,高举圣上旗帜,劳民伤财,中饱私囊,再惹大祸,又该何办。

“这其中的‘微渐’,梁王、魏王该如何防杜。”

卫继嗣、卫思行二人面色微变了下。

女帝卫昭偏首,手掌扶额。

沈希声乘胜追击,进言:

“说到底,无非是争欧阳良翰,与蓝、王、朱两方所言哪个属实。

“那就去查!

“陛下可派监察中使,奔赴桂州,一边安抚戍边将士,一边调查桂州大堂造像事宜,

“看看到底是真缺钱粮、被迫缩减军饷开支造像,还是蓝长浩媚上欺下,私心作祟,滥用公器,才屡次延期,逼出哗变。

“监察中使再走一趟洪州、江州,彻查蓝长浩当初奔走游说延期一事,查查看有没有给二州军事长官贿赂送礼,私下窜连,蛇鼠一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