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只是开始,下一刻,这些剑形流水般从身前的岩石中浮了出来,没有真气的托举了,它们如同一个个乖巧的精灵,就这样自行悬浮在男人面前。
不需任何调动,就像叶芽会长成棱圆,花苞会四散开放,如今也正是某种内在的遵循令它们自然地去往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裴液在这一刻真切感到了阵道高妙的美感,在一位造诣返璞归真的宗师手中,不是辉耀流窜的玄气,不是强硬的封锁和爆发一切都自然而然,不必加入什么特异的力量,天地本身就已处处神妙。
六十八柄剑,如同化为一面竖立身前的日晷,共构成四层环剑。
前三层剑柄朝内,剑刃朝外,层层嵌套,如同铸死在空气中,第一层四柄,第二层十二柄,第三层二十八柄。第四层则二十四柄剑头尾相追,环绕在三层剑外缓缓流动着。
裴液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开始那熟悉的完美之感从何而来了。
这些剑中流动的,分明就是十七年前男子数月夙兴夜寐,画出后欢喜欲狂的那张阵图。
如今夜色冰冷,瞿烛安静地抬起头,在面前剑阵的流动中,一种无声的照耀穿透乌云风雪洒落了下来。
星光。
一切都变得无比和谐了起来。
只有万载清冷的星光才能注入这样匀美的形状,也只有这样简单到极致的剑形才能和星光并行。
接下来,裴液怔然无言地放大了眼瞳。
没有比创造和诞生更美的事物。
瞿烛缓缓伸出手,当外围的某一柄剑流转过来时,他轻轻按住了它,将其向外一牵。
“天地之行,星授其灵。”瞿烛轻诵。
于是就在他的手下,整个剑阵被牵动,一柄柄剑流了出来。它们随意并行,又绝不碰撞,就如此流成了一条剑河,或者说一条剑蛇。
瞿烛抬起手,星光之下,银光锋刃流成的“生灵”悠游地环绕着他,它没有头尾眼目,也绝看不见筋骨血脉,但就是灵动夭矫,如同一个刚刚面世的婴儿。
裴液在这诡冷的至美面前几乎说不出话来,四袭黑袍却没有任何反应,瞿烛轻轻一拍,这条剑蛇就拧头一转,重新没入了山岩之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男人沉默地重复了他当年所做的一切。
精准地寻到那庞然的青铜之躯,而这一次不必再刻画那阵式,因为他一抬手,青壁之中就已有银光如鱼般游动了过来。和十七年前一样,在星虫的无感中,一扇可供通行的门户被就此打开,通往了那高旷的神殿。
依然是天幕般的神幽高大,仙圣般的生物攀援在高壁穹顶之上,在这样的视角下,走进来的是脉境还是玄门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四粒黑色的蚂蚁缓慢地走在下面。
也许十年的时间对它来说不过几息,“刚刚”惊醒过一次的巨物比上次快了无数倍地发现了入侵。
这一次明显可以感到它的活跃了,几乎是在踏入殿中的一瞬间,金铁间的磨砺声就“嚓嚓”地回荡在这片空间。
裴液曾经某个片刻抱有疑问——一个连八生的入侵者都不能一击摁死的守卫,为何不尝试硬碰硬地击破它呢?
如今答案摆在面前如同一个精密的仪器,它有着嗅出来人实力的能力,以此决定将身躯中那庞然的能量调动多少。
如今面对进来的四人,整座大殿响起了海啸般的惊风!
不靠术法、不靠搏杀,在纯然的撞击中,怎样的力量才可以一击碾碎四名玄门?夭矫而下的青铜之躯正把答案展现在面前。
空气发出爆碎的哀鸣,整座大殿被迫出足以撞碎筋骨的狂澜。裴液根本捕捉不到这道青影,当亿万吨青铜比【衔新尸】的剑光还要快,它就是灾难本身。
三张戏面同时停住了脚步,【司马】手扶剑柄,【谒阙】的气势已被霍然激出,即便遥隔数丈,裴液也看得出这三具躯体明显的收紧。
只有瞿烛依然在缓步前行。
他仿佛和裴液一样行走在无形的世界里,眼前的狂澜将他束发黑袍撕扯翻掀,遮天蔽日的青影就是当先向他砸下,但男人恍如不觉。他遥遥望着高台之上那枚依然幽美的玉佩,一步步地向它走去。
倾山般的撞击从他头顶砸下,地面被激起数十丈的气流。
然后它僵止在了原地。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银白的、游鱼般的光亮,如同藓疾般出现在这具虫躯的表面上,在它的体内,积存了亘古的星光之力在六十八个关节处冲撞炸开。
这几千年来不可一世、坚不可摧的神圣巨物在这一刻如同折纸般皱乱,整个湖山都在哀鸣,湖水激荡、山崖崩塌,星虫一半的身躯崩裂僵死,就此凝固在了大殿之上。
瞿烛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他来到这座高台之前,玉佩安静地漂浮在这里,一如十七年前。
“好久不见。”他轻叹道,声音已有些老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