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礼毕,灵堂内骤来山风吹动。
殿内有人用掌心接住林中的一片被风卷来的枯叶,就是那种因时节有至,经冷风一吹便从枝头坠下,漫天飘零最终与尘土混在一处,再为扫帚归置成一堆的普通树叶。
乖巧承担起洒扫工作的修儒一面挥动扫帚,一面抱怨道:
“唉,都这么多年了,东边的窗户一直都没修理好,每次山顶起大风,这些树叶就都会飞进来,扫都扫不完,真的有够麻烦。”
“既然如此麻烦,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修理好呢?”一步禅空问。
“听说是太师祖不让别人修理,他说……”想起原因,少年有些迷糊地答道,“那是他心中的一个洞。”
渐转沉重的话题使在场众人再陷沉默,其中并没有人失礼地提起代为修缮破窗的建议。
一如修儒哪怕口上抱怨,最终仍是尊重太师祖的想法。
至于术者,倘若他真想,早前派人刺探古岳峰时便可顺带完成这项工作。
但皇甫霜刃明了这并无意义。
东西坏了,设法恢复是常理,然倘若人心若破了一个洞,便需设法补上,终归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点想来无人比菩提尊更有话语权。
“看两位行迹似是欲结伴游历江湖。”
是菩提尊率先提议结伴重温过往,无论是古岳派,还是金雷村,以求找回从前侠心仁举的锦烟霞。
掌握对象行迹对杀手组织并不困难,尽管跟踪白蛟凶神有其风险,但有菩提尊从旁背书却也无碍。
如是想着,一步禅空由衷赞叹:“还珠楼情报网果真名不虚传。”
更难得的是眼前人能从蛛丝马迹中贯通首尾。
“不过些许薄名而已。”轻摇木扇的皇甫霜刃话语犹原自谦。
“倒是两位同行或有不便,”如今的中原对遗世魔类的态度着实称不上友好,“有他护卫或可减免不少麻烦。”
说着,术者拍了拍一旁静立的墨雪不沾衣肩头。
见此情景僧者并未直接作出回应,而是将询问目光投向白练飞踪。
‘你的意思?’菩提尊尝试眉目传情。
还不待锦烟霞开口,皇甫霜刃倒是有些惭愧地补全未尽言辞,昭显一点私心:“我这位亲信颇长剑法,与古岳派也有些渊源,还望姑娘不吝点拨。”
话脱口,术者微微垂下头,像是为自己所言而羞涩。
锦烟霞凝眸注目男子片刻。
原本因对方善意太过之故产生的戒心于今荡然,重情者对他人话语真实性自有判断法门。
于是她轻轻颔首示意接下这桩缘法,接着又问:“那为何不将他一起算上?”话中所指是在一旁洒扫的修儒。
反正教一个人是教,教两个人也是教,白练飞踪心下并无所谓。
更或许个性温顺精擅医术的少年尤其受女子属意。
总归身边还跟着一个沉疴未愈的伤员,锦烟霞一点也不希望一步禅空未到半路就变成拖油瓶。
所以不妨拐带一只奶妈在身边。
尽管心下别扭不想承认这是关怀表现,但白练飞踪看向修儒的眼神依旧柔和非常。
诱拐意图并未成功。
因为皇甫霜刃不着痕迹地左踏一步恰恰拦住锦烟霞亲切目光。
“这并不方便。”
男子语气认真。
这判断着实显得有些没来由了。
不过旁观者清的墨雪不沾衣对此貌似有着自己的理解。
自被楼主突兀点名拍肩起就显得有些情绪不对的他闻言不禁抬眸眄了眼少年形貌。
修儒身着白色绢衣,眉目如画,英气初发,蓬松素发平添宛姿清丽……看到这里,这位据其师所说个性沉稳寡言的剑者难得失态,遂横目端详窥过白练飞踪与菩提尊的容貌,两下再一对比。
似是近朱者赤一般,因与随风起交游颇近的墨雪不沾衣眨了眨眼,心下悄无声息地划过一个无稽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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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
一念及此,剑者自己也为该判断之荒唐而震惊,根据双方年龄看来这关系明显不对。
然须知舆论关注的从来不是证据,而是谈资。
修行人动情那叫历劫,非同小可,在佛门无疑触犯戒律后果相当严重。
这消息一旦传出,只怕还不等佛国其他宗脉发声,天门的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第一个就会一剑斩过来。
不过好像也快了,即使没有高僧与异魔有染的消息催发。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话本女主只当术者对少年去处另有安排,是故她也并不就此多做计较。
明眸稍转看向一步禅空,本意离去的锦烟霞却在熟悉容颜再度入眼刹那蓦然想起一桩旧事来——百年白驹过隙,她一时竟忘记了……
指尖绕发凝练气劲裁下一缕青丝,长发雪白隐现光华,缠绕百结扣成流苏剑穗,白练飞踪递给皇甫霜刃。
看似随性的举动实则依旧在试探术者本心,对此不置可否的皇甫霜刃随手便将流苏挂在少年腰间。
由于自身血脉特殊,锦烟霞周身骨血筋脉受功体长年吞吐气息滋养下,本质改易、力量内蕴,自有一份神妙之处存在。
昔日侠女断发作绳织就剑意蕴藉信物当中,并以此启蒙古岳剑派精髓,襄助九式补一,终至十全。
如今相仿造物再赠古岳后人,内中藏机大抵近似于此。
这点瞒不过皇甫霜刃眼光,而修儒则未必。
心下好奇的少年伸手捻起剑穗,仔细观察了一下,又摸了摸,如同试探布料手感。
须臾,触目情景再变。
修儒眼界所及尽是阒寂宁和,而在空虚的漆黑谧色中,有一人身披一袭轻纱般的水袖仙裙,犹似身在烟里雾中。
白练飞踪长剑舞动仿若冷月窥人,绵劲催运下,快捷飘忽同姿式娴雅兼而有之,却是大异古岳总决。
由医入武,借金匮秘要印证武学的少年在一幕幕回溯拆解中不意觑出些许端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明白了!”
却说眼下一路且行且思的修儒突然发声引起男子注意。
当时的他们方才告别菩提尊一行,正欲前往古岳飞瀑一赏夕阳风光。
“如何了?”皇甫霜刃问。
瞅了瞅自家大哥,少年有心卖弄:“这个计策的预期是一箭双雕的局面。”终归还是年纪尚浅克制不住表现欲望。
“哦~”轻咦一声的术者提起一点兴趣,“愿听修儒小先生高见。”
重音咬字满是逗弄意味,少年翻了个白眼,接着清嗓开腔:
“利用荡神灭的性命为中苗和平协约铺路,顺带为朝锦的日子做准备。”
这是既定死亡命运的阿鼻尊为数不多的剩余价值。
尽管早已想通内中关联,说到这里的修儒依旧感动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