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慢了。
这是不经意却用意险恶的挑衅。
如月君轻轻揽住黛鸾,动作温柔谨慎,像是护住狂风撕扯下的小花。但也并不是那样用力拥抱着的,她对这阵风的强度似乎并不介怀。
新出现的刀刃将那把横刀弹开,两道白光在她眼前一闪,兵刃交接的两人便退了出去。黛鸾从如月君怀里探出头,看到的是一位不认识的人。他穿了身黑白相称的直裾,只是衣摆比普通的更短,大概是为了方便活动。衣料上有一种深紫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隐约闪现。他戴了一顶帷帽,那帷帽与一般姑娘们戴的也不相同。轻薄的黑纱只到肩部,将面部遮掩得结结实实。但不用想太多,黛鸾确定那一定是六道无常。
阴阳往涧·神无君。
判断的依据是他手中的阴阳弯刀。一把刀刃是漆黑的,将所有照去的光尽数鲸吞蚕食。刀锷是镂了花的,但在他手里上上下下,黛鸾看不出来,只觉得有一个白色小点儿,应该是嵌上去的白琼玉了。另一把刀是银白色,像是反光的雪,明晃晃的,甚至有些不那么自然。刀锷也一样,镶了一块黑色的玉石,应当是黑琼玉。黛鸾最开始以为他是左手持黑色弯刀,右手持白色弯刀,但她错了。那两把刀在他手中切换的很快,甚至让人察觉不到他换了手。这两道黑与白不断变换着位置,随着他每一招每一式行云流水。
太快了,快得惊人,让他们的眼睛都骗不过自己。看着他此时还在这里,下一刻人的位置分明没有变化,远远的另一处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影子。山海猜自己是看错了,将注意力放回原来的地盘,却发现其实他已经不在那儿了,甚至出现在第三处。
单凭速度,或许唐赫能招架下来。但他估摸了一下,觉得不行——暂时不行。神无君手上的力量几乎不加思考,像是每一刀都拼尽全力,可他永远猜不出他究竟还剩几分力气。像潺潺的涓流源源不断,阵仗却如惊涛骇浪。他不得不调动所有感官。
那两把刀不知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材质,还是近似的材质使用了不同的工艺。它们的结构不太相同,打在自己刀上的声音也不一样。唐赫听到自己的横刀传来一阵不自然的嗡鸣,他立刻收手。这一声他听出来了,若不撤回去,这老刀能给他打碎。
判断是正确的。唐赫向后撤了一丈,眼前的地面被刀气辟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这里的地面比较松软,别说是岩石,就算一块生铁也能被打的四分五裂。他横空一脚,神无君顺势弯腰,唐赫的腿与他双刀的刀刃擦过。不过唐赫的目的本不在此,并非是要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而是用鞋尖勾掉了他的帷帽。
“故弄玄虚!”
帷帽旋转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弧,被如月君稳稳地接到手里。
再看向神无君,倒也没点儿慌乱的意思,仍气定神闲,一套刀法下来大气也不喘。他的后背对着她们,檀色的长发被低低地束成细细一缕,末梢垂在腰间,看上去算是个普通人。他比唐赫高些,但没施无弃那么高,体格上没有出众的地方。只是黛鸾注意到,唐赫的神色在一瞬间显露出些许惊异。若是在决战之时,他应该会很谨慎地掩藏自己所有的情绪,更没时间做其余的表情。只不过现在他们停手了,而当下他看到的事也允许他对自己的表情管理放肆一些。
所以,他看到了什么?
神无君回头瞥了一眼,确认自己的帷帽在如月君那里。如月君捏着帽檐,对他挥挥手,示意他放心便是。可这次,轮到黛鸾和其他人感到惊异了。
神无君的眼睛——的确是属于六道无常的眸子。瞳仁之中各有一缕纤细的、金色的弦月泛出盈盈的微光。可那瞳孔是白色的,纯白无瑕,如雪如云。那金色的三日月环就嵌在白圈之外,将它拥笼起来。
本应该是眼白的部分是乌黑的颜色,泛着些许清冷的光泽。这里的颜色本应是属于瞳孔的,但在他的眼眶中,黑白发生了置换,像在两口漆黑枯井下仰望苍茫的天光。
如月君感到黛鸾瞬间的凝滞,和声和气地说:“神无君就是那样的。乍一看,是有点儿吓人……但没什么,习惯就好了。他的阴阳调和之道,与常人不同便是。”
唐赫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至少在人间,在人类的范畴内,没有。他脑内浮现起一段有些熟悉的对话,是很久前与朽月君进行的。
“你的同僚之中,凭你看,谁的实力可以凌驾于你之上?”
“怎么,你刀痒?这问题可让我觉得你在小瞧我了,你敢与我过过招么?唔……算了,倒也无趣。凭我看,六道无常之中尽是些泛泛之辈。姑且能与我一战的,只有辜葭潜龙与阴阳往涧。一个走火入魔的武学狂徒,和一个……似人非人的怪人。”